濁水Montage - 葉漢良

濁水Montage - 葉漢良

星期二、下午,陽光明媚,循步經過元朗YOHO Town,趁人流較少,躲進了電影院,看《濁水漂流》。

甚麼叫做比實物還大(Larger than Life)?就是當人物有特寫鏡頭的時候,頭很大,相較,我在49吋的電視螢幕上看,頭很小。有說世道混亂時,娛樂事業便會發達,尤其是電影,人鍾意躲進電影院,烏燈黑火,暫忘一切,偷閑兩粒鐘。

但電影也同時擔負反映現實角色,《濁水漂流》顯然不是偷閑娛樂的題目,沈重、鬱結,2019年拍片,大概不會拍出一套《出水芙蓉》(Bathing Beauty, 1944)。 他更像一套小型的《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舞台劇,在Gothic般高聳的城市天橋底下上演。

我抄了一遍《維基》簡單的戲軌。「2012年2月15日,當年農曆年最凍的一天,警察和食環署在沒有事前通知下,於通州街天橋底「清場」,將40多名露宿者的家當全棄掉,事後被露宿者控告的政府,只肯賠償二千元,拒絕道歉。電影故事圍繞一年的訴訟過程。」

當中還有老不滅的題目,輪公屋,上樓,住斗室,在床邊吃飯盒,與街坊人倫疏離。

《悲慘世界》是雨果(Victor Hugo)1862年的小說,舞台劇和電影都做了無數次,但悲慘世界總在燈火闌珊角落。我1974年入大學,甫迎新,便有學長組織關心社會,探訪愛秩序灣(Aldrich Bay)艇屋,還有灣旁的木屋區,生活環境差劣。1976年2月1日,記不起是否嚴寒,發生了五級大火,近三千人受災,過千間木屋及艇屋被焚毀。類似的木屋區大火那年代時有發生,陰謀論說疑有人為,以燒出高樓大廈旺地。我1977年畢業,此後很忙,香港經歷了黃金年代,有些事情我們把它掃入地氈底,忘了,不期2012年還有這樣的悲慘世界,陰魂不散。

良知和正義感都寄存於青春,不耐久,只有少數會像奇葩地生長起來,所以趁青春來提醒。

《濁水漂流》導演李駿碩九十後人,英華仔,中大新聞系,然後劍橋碩士;英華多出實用主義人材,攪藝術的實屬奇葩潛質,Ying Wa should be proud of you.

我不會寫影評,只會感想,片中有場吳鎮宇乘小輪過海「秋菊打官司」,看海港兩邊的現代高樓大廈,咕嚕為甚麼人總要四方八面地擠來香港?香港有甚麼好?我想起了許鞍華的《胡越的故事》,1981年4月24日上映,後來得了第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那些年頭簡陋,「金像獎」就是幾個〈電影雙周刊〉同人,夾上香港電台搞起來的,樸拙,vibrant。打後則發展到金碧輝煌,直開到荼蘼。

我近年轉在頻道上串流看電影,最近放棄了Netflix,取Amazon Prime,掘出很多陳年舊戲,當中有72年的《精武門》,配了英語,還唱了英文主題曲,幸然聽得入耳,李小龍的拳風蓬蓬有勁,苗可秀清秀可人,都是回憶,老餅意見師說那是香港電影的黃金年代,難復了!我同意的,那時候拍電影好像垂手可得,寫劇本簡單直接,民族大義,義憤填膺,拍爛手掌;虛構霍元甲,歇斯底里扒墳,踢爛「東亞病夫」,「狗與華人,不得入內」(好像和坊間流行的字樣不同)牌匾,是最早的戰狼。都比實物還大。

今日的年青電影人再沒有這樣的便捷了,搞個劇本要多做research,要講多點message,要談多點社會責任,還要重新學習拍攝工具及建立電影語言,《濁水漂流》讓我們看到,一班九十後電影人,正重新裝帶着樸拙與vibrant,探索上路。

捧場的多為年青人,看完戲出來,美侖美奐的商場,一路之隔便是污水溝,然後是草根滙聚的鷄地,有元朗鄉里集散的球場、小食肆巷,影院內外,平行時空,確實存在。

尖刻的總要評論吳鎮宇演流浪漢市井得刻意,我看他則是節制了火候。這類話劇、爛衫戲,我都視之為心靈搜索的藉口,太專家冷眼,反不近人情。戲中還有風采依然的李麗珍,我差點認不出來的葉童,都是久違了,還有演社工何姑娘的蔡思韵,清新可喜,令我想起有老人家說要放棄新一代,糊塗了!當年李小龍怒眼圓瞪的咆哮「中國人唔係病夫」,今日的新一代正沉實地告訴你「我們不是廢青」,要擔心的是,不是老人放棄他們,而是他們放棄了你,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