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工夫長命做,莫論功名塵與土。在神秀和惠能之間,我選擇神秀。明知道和這揮之復來無處不在灰塵搏鬥,註定失敗,但是總不成坐以待斃。不做會死,做也是死,當然選擇做,因為做比呆坐有趣得多,藉此忘憂。所以每天都花一段時間清理家中的灰塵。昨天用那圓盤形狀來去自如的吸塵機吸地板的灰塵,事後地板光潔明亮,叫人看到精神為之一振。今天清理窗台上雄蟻的屍體和牠們脫落的翅膀,透明得像是水晶碎片;還有紗窗上隱身的灰塵,眼睛看不出來,用竹絲布一抹,一下子就在布上現形如同黑墨;各處偏僻的角落還要出動小棉花棒,冷不提防挑出來一隻去年的蒼蠅,跌落腳前。可憐牠那短暫的夏日歡愉,早已經煙消雲散,了無痕跡。雖然心中清楚同樣的命運正在那一邊靜靜地伺機等候我和親人,也無礙我興致勃勃地和老伴同過日子;是的冬天已經過去了,且將黃的藍的棉被拿出來,鋪在後院的鐵架上曬大太陽。昨天剛收到了一張竹做的沙發邊桌,小巧方便;我笨手笨腳的花了半天才總算安裝妥當之後,頗為躊躇滿志;以後老伴在甲板乘涼或坐在床邊看電視之際,喝咖啡和吃點心可方便適意得多了。我繼續用那紅色的撣子撣去書架上的灰塵,並且將案頭上那一系列的哥本哈根瓷器用水龍頭沖洗,然後放在大理石的廚房操作台面晾乾。但見人魚公主坐在蒸籠的前面,背着書包的藍裙女孩站在鏟子和杓子之下,五彩晶瑩的雨花石和各種醬醋香油共處,效果特殊,魔幻如同夢境。是的這裏只是他們暫時的安身之所,雖然格格不入,倒也處之泰然,各自垂首沈思,靜候時機脫身,重返真正的家園。
人魚公主知道人魚可以活上三百年,但是最後還是化作海面上的泡沫,甚至沒有供後人憑弔的墓穴。她情願放棄這三百年的肉身,去修煉出一個靈魂給自己。里修的德蘭(St Therese of Lisieux 1873-1897)在自傳中憶述自己在十歲那一年隨着父親前往阿朗松,住在有錢人家的莊園。她說這些有錢人最擅長將現世的歡樂和事奉天主混為一談。「他們對死亡思考得不夠,而死亡已經奪取了這許多我認識的人,包括年輕的,富有的,和幸福的。」在修道院中苦修之際,德蘭喜歡神遊童年的故園,並且不禁猜測:這些人和他們享受的浮華如今安在?他們的房屋和花園又是怎麼樣的一個光景?太陽底下,一切都是虛妄和苦惱。
面對死亡多加思索並非病態。正好相反。對死亡的認知正好增強對生命的珍惜;以永恆作為背景的生命變得有更為深遠的意義和價值。沒有死亡作為底子,生命異常乏味。明天我會努力抹乾淨浴室鏡子上面的肥皂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