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riteHouse裏的人●移民容易 移情很難

WriteHouse裏的人●移民容易 移情很難

少年P從英國回港,足足要一個月的隔離程序,才正式重獲自由。

他五月中踏入英國機場,幾個小時內,幾乎檢疫失敗,不能登機。幸好吃媽媽奶水長大的,成功植入媽媽新聞記者本色──永不放棄。要扭轉命運,往往只在一瞬。他從小打機,最後關頭,手指不斷在手機鍵盤上傳達訊息,跟檢疫機構聯絡,鍥而不捨,才能從節奏不快的英國人手中,及時取得完整報告,通過機場檢疫證明的要求。

少年在港的特別暑假

幾小時裏,患得患失,一度預備自己會像行李一樣被打回頭,最終,他騰雲駕霧的累在飛機上入眠。回到香港,在九龍區小酒店的長廊,媽媽認不出兒子變得高䠷的背影,然後,一個本該感人的場面沒有發生。媽媽竟然沒有擁他入懷,只是不停搖着兒子一雙手臂,興奮得像看見孔劉,放大喉嚨,大叫:「仔啊,仔啊。」

少年P出乎我等港女想像,沒有酷酷的轉身走人,而是,口水鼻涕,包藏在淚眼下面的口罩。世界變了,小鳥高飛以後,不只戀安樂窩,還懂體恤親心。在酒店隔離二十一天,見識過包含半條小香腸的早餐,忍受足不出房,監獄式禁閉生活;然後是在家自我管理七天,最終,前幾天少年P在檢疫中心看到COVID-19檢測報告結果negative那個字,第一時間,攬着媽媽,再攬着爸爸。

一年來,疫情,把原本諸多幻想的少男留學英國生涯,變成所有英國本地學生都留家隔離。少年P怎也想不到,偌大的宿舍,聖誕以後,只剩來自香港的他,和一個守門的保安叔叔,還有暖氣壞了的冷冷寒流。誰能明白,他和孤獨搏鬥了幾多回?但意想不到地,孤獨令他反思了親恩可貴。

對於將來,已經染了紳士氣味的少年P,會在香港這個特別暑假,好好的跟爸媽討論。移民,是比解決困難更複雜的問題,那是關於一個地方,和一個人的關係。

去與留 命運都看人

「賣了屋,我們豈不沒有了屋企?」誰能回答得了下一代這條錐心的問題?數十年習慣浪遊世界的我們這一代,看到下一代這樣依戀香港,也許會明白,廣東話「屋企」,對我們來說,是特有的,不是世間隨便可以找到替代的。移民不難,移情,對一個地方,不容易。

討論走與不走,要懂得尊重及小心挑起別人的情緒。對於某種人,走與不走,不是只看得失的前途投資。走與不走的最大意義,在於做決定當刻,而不是只看往後的命運或結局。將來,沒有人能預測,今天,卻是你的。如果上帝讓你留下,總有你的角色,如果上帝要你走,我想,去擁抱世界吧。世界有很多美好的,當記者的,知道過,享受過,也容易接受。

老朋友快速的為四類人定下考慮移民的因素:「有家室的,要照顧其他家人意願。獨身的,就要『觀心』。身在倫敦、心繫本地的話(假設沒被拘控),可能一動更不如一靜。去國假如是追尋心境寧靜,為了眼不見為淨,那就走吧。這城市,誰也沒欠誰。」其實,不同的意願、觀心、放不下、眼不見為淨,統統都是很難解決的心裏問題。

有早一輩移民外地的朋友,隨手拈來《大江大海》的情節作參考。龍應台父親決定登上國軍那條船,好友決定留下,從此,就定下兩種不同命運。只是,相同的選擇,也會有不同的命運,都看人。也是大江大海那一代,白先勇的父親白崇禧,1949年從海南島退到台灣,也有同僚更早的選擇留在香港。白將軍是可以到美國的,結果,活在台灣的最後歲月,他被特務跟蹤,少年白先勇有時在街角也看得見特務的車子,「那太過了吧!」他說。

早在1947年到台灣處理過二二八事件的白崇禧,最終在台灣鬱鬱而終。去了美國讀書的白先勇,最終用二十六年寫完父親的傳記。總統與大將軍在中國、台灣一段恩怨愛恨的政治日子,是為之人生的悲歡離合大時代。

歷史影響 不改自身結局

八年前訪問英國作家Frederick Forsyth之時,不知道他是馬世民的好朋友。他說到特務世界裏,包括現實人物與鍵盤戰士的變更,包括蘇聯、美國及中國政治關係的時移世易,還說起以往來香港尋找寫書資料,遊走於不起眼酒樓、地方,跟國共兩黨的人都有見面,而他笑着重述國民黨老將多年來依然想着反攻大陸,本是你死我亡的關係,換了地方,換了時日,已是外人眼中荒謬可笑的口水戰。歷史過去了,人是很渺小的。一個地方,跟一個人的意義,只有一個人自己能說得出來。

有些人,留在香港,一生都沒有前進,但一生都活在希望裏。猶如留在泰北滿星叠的國民黨遺屬,那個環境像凝結在一個時代,只有人穿越過去至今天,混合了不同內容的下一代,真真實實的繼續活下來,誰又能用自己的眼光去論斷他們早輩對命運的選擇?

歷史或許能影響我們的眼光及思考方法,但決不是我們的結局。

冼麗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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