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談到的古希臘犬儒派哲人第歐根尼，除了出名苦行，就是出名串嘴。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例子，是他有次曬太陽時，亞歷山大大帝來訪，問哲人有何願望，第歐根尼只淡淡回應一句：「唔該借歪少少，咪擋住個太陽。」（mikron apo tou heliou metastethi，原語見普魯塔克〈亞歷山大傳〉）
第歐根尼的事跡見於拉爾修（Diogenes Laertius）《哲人言行錄》，十居其九是他口沒遮攔嘲諷別人的語錄，盡顯其輕狂憤世。看見沒天分的箭手，第歐根尼會故意坐在箭靶旁邊說：「那就不會中箭。」真係好mean。在他眼中，同代哲學大師柏拉圖只是吹水混飯吃之輩，有次他在柏拉圖的家踩着褥墊說：「我正踐踏柏拉圖的虛榮。」（pato ton Platonos tuphon）柏拉圖的回應也不弱：「第歐根尼，你這樣只是另一種虛榮。」
第歐根尼年輕時，曾因偽造錢幣而被放逐。這段黑歷史應該給他留下難以磨滅的心理創傷，以致他後來三觀崩壞，變得極端憤世嫉俗，說是自衛機制作祟也很合理。《哲人言行錄》記有第歐根尼一則軼事，似乎甚少人留意。被逐出家鄉後，第歐根尼有天看見一隻老鼠四處跑，牠既非找地方睡，亦非逃避黑暗，或追求享樂。他頓悟：人也可像鼠一樣自由自在，適應各種環境。之後他就無視禮法，拋開俗念，過着老鼠般的人生。犬儒，由是亦可稱「鼠儒」。
看了這個故事，我想起中國一個歷史人物。《史記》載李斯年輕時在楚當小吏，看到廁所老鼠吃髒東西，每逢人狗走近，都驚恐萬分，而糧倉老鼠則吃屯積的粟米，住大屋，無人狗之擾，於是悟出一套人生哲學：「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即是說：你選擇的環境如何，你的日子亦必如何。之後他發憤圖強，學帝王術，學成更馬上投秦，助秦王一統天下。
同是向老鼠學習，第歐根尼學到無慾無求、放浪形骸，自甘以木桶為家，李斯卻學到不擇手段爭名逐利，說「詬莫大於卑賤，而悲莫甚於窮困」，老鼠哲學真博大精深！假如李斯當年看見老鼠，變了另一個第歐根尼，那麼秦始皇的命運，以至於中國的歷史，統統都可能改寫了。「一切無非偶然」，這是老鼠教曉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