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父女:唔好辜負犧牲咗嘅人

老吳父女:唔好辜負犧牲咗嘅人

在不再如常的2021年6月4日,法院如常作出審判。59歲的吳應武,為去年1月在旺角的抗拒警察案應訊,法官宣判罪名不成立。庭外爆出一陣歡呼:「正義必勝!」老吳左手撐着枴杖,女兒Frances伴在右側,緩緩步出法庭。過去兩年,老吳多次上街被捕,承受警暴,每次Frances 總在背後默默支援。

吳應武就是6.12當日,一個人站在警察防線前,獨自抵擋橡膠子彈的患癌老翁。及後他仍堅持拖着枯槁身軀,走遍衝突現場。Frances也在過去兩年,陪老父度過一切風風火火。

那天,老吳跟朋友出席中信大廈外獲批准的民陣集會,上午一直風平浪靜,下午卻180度扭轉,防暴向民眾無差別地動武,連和平集會的群眾也受襲,驚恐中四散。

身患絕症 「仲有乜好驚?」

老吳與朋友失散,獨自來到添華道路口。衝突暫平息,但面前的警察仍然亢奮,不斷向人群發射催淚彈。激於義憤,身上只有保鮮紙護手的老吳,選擇踏前一步,孤身與防暴警講理,但換來一輪辱罵。

防線突傳出數聲槍響,橡膠子彈擊中老吳腹部。他當場倒地,在迷朦的意識間,他見到滿地彈殼,又聽到哭聲、喚他走的叫喊聲。他試着爬起,但手腳不聽使喚,接着就被數名防暴警抬到防線內,朦朧中又感到一頓拳打腳踢。

當時,Frances對父親的遭遇懵然不知。要上班的她曾在午飯後致電老父,老吳說一切安全。放工後,她立即到金鐘,「去到金鐘站已經唔係好出到去,啲出口塞晒,好亂,成地都係水呀、遮呀、人呀......我打畀 Daddy,但電話唔通」。正當她打算先行離開,電話卻在這刻響起。接通的是醫院急症室:「你係唔係吳應武個女?」

「爸爸發生咩事?」「不如你過咗嚟先啦。」

Frances一陣慌亂。「呀爸會唔會受重傷?會唔會好大件事?」到達醫院,迎來更衝擊性的畫面:父親被連着大鐵鏈的手扣鎖在床上,被五至六名身材高大的警察包圍,「真係好嬲,一睇都知佢做唔到咩攻擊性嘅嘢啦,使唔使咁?」警方更拒絕她接觸父親,她要躲在廁所致電律師到場,才能跟病榻上的父親說上兩句。

老吳兩天後獲得保釋,但女兒對父親的擔憂,與港人的抗爭一樣,才剛拉開序幕。

雖然老吳因患癌身體變得虛弱,又剛受過折磨,但他沒有被嚇怕,反而更堅持要走上街頭。「仲有乜好驚?」老吳多次在訪問中說着這句:「今年就60喇,病到咁樣,醫生話畀你聽,你唔會好㗎喇,既然咁樣,我仲有咩好驚唧?」

老吳將保護孩子當成自己工作,「勸喻佢哋,叫佢哋危險就行開啲,每一次出去我都希望做到」,而且他完全不顧安危。有晚在旺角,一名年輕人被一隊警察包圍,「好慘,孤零零,我走去拖住個小朋友」。頓時全部警察擎槍指着他。「我話『佢係我個仔』」接着又有另一個女人衝過來,向警察聲稱:「我係佢呀媽。」三名陌生人就在煙霧瀰漫的街頭認作一家,一同獲釋。

行動不便的身體令老吳易被針對,多次被捕,而且總伴隨着不人道的對待。前年8月的一次,體內輔助排泄的機器被踢壞。去年1月,老吳在旺角被捕後在警車上遭毆打,但旁邊的年輕人被打得更慘,「五、六棍打喺個頭度」,少年吐出的血濺在臉上,血腥深深印在老吳腦海。那名16歲的少年最終襲警罪成,提堂時要坐輪椅,頭部受創,記憶受損。

■老吳在6.12現場中彈倒下,及後被防暴警抬走及拘捕。

擔任「天文台」 為老父報訊

「我冇得再驚,麻木咗喇。」老吳曾為自己在前年6月12日、8月4日和去年1月19日被捕時所受的警暴向投訴警察課投訴,但三宗案拖延至今,仍未調查完結。警方回覆查詢指不評論個別案件。

眼見病父不時頭破血流,Frances一直糾結,「佢一出去我就好掙扎……縱使你個大理念係為呢個地方好,講到尾如果你犧牲自己,呢個方法又係咪最好呢?」6.12中槍後出院,兩父女曾就此問題談了一整天,「會唔會唔好行咁前呀?唔好成日出去?受咗傷,子彈痕又未退,個身體又唔係咁好」。但始終無法說服父親,「佢話如果夾硬留喺屋企,更加唔開心,更加成日諗住身體唔知邊度痛」。

老吳說,每次上街都不會向女兒主動交帶。Frances惟有擔當後援,不斷打電話要求父親透露位置,自己做「天文台」查證附近的狀況再向父親報告。如果父親在兵荒馬亂中忘記接電話,她就瘋狂留意新聞直播,「每個live都開晒嚟睇,睇吓會唔會影到佢喺邊」。父親被捕後保釋,要守禁足令和宵禁,Frances又怕他記性不好,要定時定候提醒。

這兩年,Frances形容兩父女像拍檔,有「出生入死」的感覺,關係變得更親,她也越來越接受父親的抗爭方式,「如果佢好想行出去,每次都有嘢知道自己要去做,我會覺得,唔能夠因為唔想擔心,好自私咁唔畀佢出去」。

對父親上街的記憶,Frances 最早要回想到2003年7.1遊行,那時爸爸也是50萬分之一。但為何抗議,年幼的她不明白。到傘運和魚蛋革命,當時任職空服員的她在全部關鍵日子都不在港,對香港發生的一切感到抽離。父親那時是「旺角鳩嗚團」一分子,經常越洋向她講香港的現況,但她都無法理解:「點解要咁激呀?爭取完都係咁啦。」

直到前年,親眼看到父親和其他人勇敢付出,她才明白,每個視港為家的人,都有着某種責任,應該站出來。即使抗爭暫告沉寂,她不時旁聽案件、送車,也為在囚者寫信打氣,「每日都提自己,自己要做、得閒就做、提埋朋友」。

「你知道有班人好似爸爸咁,做咗佢哋可以做嘅嘢,我哋唔可以蹺埋雙手咩都唔做……唔好辜負付出咗、或者犧牲咗咁多嘅人。」Frances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