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QS世界大學排名》剛出爐,照例引起媒體爭相報導。排列榜首的,依然是麻省理工學院。英國三間老牌大學(牛津、劍橋、倫敦帝國),都位列前十位。名列前茅的其他大學,都是熟口熟面的那幾間,包括史丹福、哈佛、加州理工、蘇黎世聯邦理工、芝加哥等。比較矚目的,是新加坡的南洋理工大學,由2010年的74位躍升至今年的12位。香港報刊關注的,則是香港大學維持排名22,落後於清華大學與北京大學的第17、18位。科技大學的排名跌了幾位、中文大學則有所攀升。
這類排名榜,當然是得啖笑的玩意。於加拿大以數學、電腦、工程等學科首屈一指的滑鐵盧大學,於《QS》排名僅得149,被同樣注重理科工程、排名45的浙江大學遠遠拋離。若讀者有孩子同時被這兩所學府取錄,會如何選擇?西門菲沙大學在加國,也是莘莘學子爭崩頭入讀的十大學府之一,但在《QS》排行榜上卻落得令人尷尬的298位,香港上榜的七間大學中,有六間都較之「優勝」。此外,那個像米芝蓮似的「QS星級評價」,香港的城市大學和嶺南大學都同獲最高級別的五粒星,也同樣叫人意外。
更有趣的是《QS》尚有「畢業生就業力」的排名。2020年排首位的是麻省理工,而排在第9位的港大畢業生,就業能力原來比牛津、耶魯、芝加哥、普林斯頓、多倫多等大學畢業生都要強勁,可說完全顛覆了香港家長花費百萬送子女到美加留學的美好願景。
雖說是「得啖笑的玩意」,這個排名榜卻有其商業價值,單是「星級評審」一項,已是每三年付費幾萬美元的生意。而且一旦上榜,便是「洗濕個頭」、進退兩難,若不努力上游,便落得不進則退的景況。據說多年前馬來亞大學三年內由排名89迅速跌至246,校長因此不獲續約,其後大學努力經營,近年回勇,去年排名59、今年稍跌至65,位置依然比香港理工大學、瑞士日內瓦大學、日本大阪大學、英國杜倫大學、美國賓夕凡尼亞州立大學等為佳,且跟香港嶺大同屬「五星」級別。
對於《QS》的大學排名,學者已多有批評。但除評分機制的缺失外,還有「局玩」之弊。大學不可能不認識排行榜的乖謬,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要名列前茅,不管大學原來發展方向是否跟《QS》設定的評審指標合拍,也得跟着遊戲規則來玩,變相被排名機制主導了學院收生及雇用教職員的標準。至於評分所涉的主觀成分,也容易偏頗失實。排行榜有如障目之葉,令人不見大學各別優秀之處和校園文化、昧於學術研究與春風化雨的本懷。
實際上,排名高下與大學本身實力並無直接關係。清華、北大分別排名17、18,究竟兩校是在甚麼意義下比緊隨排名的哥倫比亞、普林斯頓、康奈爾等名牌大學更具優勢,便不是容易說出個所以然來。去年卸任的中國工信部長苗圩便曾提出,若按自然科學領域的「科學貢獻度」來說,頭二十位大學中,美國已佔其十七,而清華的排名只在600左右。如此角度,便與「清華大學世界排名17」的認知大相徑庭。當然,所謂「科學貢獻度」的評審,又是另一遊戲規則,但以獲得諾貝爾獎人數排名而言,清華與其他頂尖大學相比,的確尚有很大距離。大學排名頂尖是一回事,能否吸引世界頂尖學者任教及與國際尖子就讀,卻是另一回事。
《QS》排名的基礎,是將教育量化,把一套貌似科學的運算程式加諸全世界的大學之上,形成一股無可抗逆的風潮。但當中的數值,卻不一定保證教育或學術質量。虛妄的誘因,往往只造就出虛偽的成果。學院雄心壯志於排名榜翻躍,壓下來給教授的任務,便是每年於「影響因子」系數較大的學術期刊發表多少篇論文,實行「非升即走」制度。教師忙於處理「為發表而發表」的研究工作和大量行政瑣事,已不可能專注教學,是故也牽連到學生的學習之上。
學界尖子寒窗苦讀二、三十年,好不容易博士畢業,像中彩一樣找到一份大學工作,艱苦的六年「試用期」不斷應付教學、研究、寫文、行政等。如斯被榨乾榨剩後,校方隨便以一個「表現不達標」、「收到學生投訴」之類的原因辭退,然後迎來另一位博士後來接力,可謂名副其實的「韭菜」。在這種制度下被辭退的,不少已屆中年,半生埋首象牙塔內,全無工作經驗,前路茫茫,往往比退役運動員更難堪。近日上海復旦大學有大學教師因被解僱而殺死學院黨委書記,血淋淋地呈現出這種扭曲學術與教育本懷的形式主義,恰恰便是荒謬的現代高等學院管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