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專欄寫了十幾年,每年六四都會「跟着時間表做人」,但從沒試過連續幾天寫下去。無他,今年點燃第一根蠟燭的,是康文署。
六四紀念館缺了娛樂場所執照,於是想起實體與虛擬紀錄的分別,紙本報紙有質感有時間帶來的斑痕。於是,再想起1989年6月4日前後,我將每日明報順序疊好,最後用一個紙箱收藏。同年11月左右,黃霑知道有這「藏品」,說要做一個用聖誕歌改編成「惡搞」六四專輯,為方便回顧激活情緒,紙箱便轉移到他家裏,如今自然下落不明。
最近好幾年六四都沒想起過這專輯。都是康文署不斷下架敏感書的功勞。當時在黃家,黃霑對着林振強《慈祥鵬過聖誕》手稿試唱,我們都笑中有淚,他自己寫的《又到聖誕》,我目擊着他沈思一陣子,把最後一句”Santa Claus is Coming to Town”改寫為「鄧小平 is Coming to Town」當下,書房一聲笑,哈哈哈哈招牌笑聲,今年重新如經典老電影修復版,畫面像素從VCD變8K。
我寫了三首歌,《皆因一經過六四》的歌詞有不少「典故」。「坦克嘉年華冇掟避,港九新聞拍特技」記述袁木聲稱殺人實錄是外國特技。「開希家祺有掟避,花都巴黎佢哋有陣地」,唉,「開希」是誰,我也不敢說生於89年一代會記得,更別說「家祺」是流亡巴黎的學者嚴家祺。「恭祝新禧唱萬里,人大照開,佢台詞流俐」,萬里是當時人大委員長,4.26社論把事件定性為動亂後,萬里身在萬里之外,天真的我也曾跟很多人一樣,寄望於萬里回國會扮演緩和角色,結果,作為趙紫陽的改革派盟友,在六四前幾天發聲支持鄧小平決定。也許就在那刻,對制度人性權鬥對這國家徹底絕望,電視新聞與報紙即時性衝擊,比看書所得所知,體會更加血淋淋。
還有,「諮委草委唱大戲,啲諧劇最啱聖誕報喜」,第二句初稿是「楊尚昆會放飛機」,改動原因不幸完全在記憶體中清零。
以上,越寫越驚心,我自己做過的事,也可以隨時日丟在上鎖的記憶體,今日對六四不想回憶,不敢忘記者,若89年還是不懂事小孩,或者還沒寄生在母胎內,「僥倖」沒親歷其事,避過難捱的情緒煎熬,不知楊尚昆萬里嚴家祺陳雲,只知鄧小平李鵬,回憶會不會只見平面?歷史的年輪缺了一角,六四會不會簡化為「平反追究抗爭」的符號,輕忽了天安門慘劇是一面立體的鏡子,照見更多的血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