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年來,六月這天只有一次身處香港,機會難逢,當然準備去維園點蠟燭。誰不知剛剛抵達銅鑼灣地鐵站,忽然傾盆大雨,擠在商店門洞黑壓壓的一片,嘩啦嘩啦落了十分鐘,沒有停的意思。和朋友通電話,原來他們也在左近避雨,大家束手無策,於是決定到街尾一間相熟的樓上日本料理聚首,見面再從長計議。人算不如天算,既然橫風橫雨,坐在室內悼念也是一樣的,拿出帶備的蠟燭——點着,拍了幾張照片貼上社交平台,隔空圍爐取暖。同溫層只有我一個初哥,雖然缺乏慧根但勉強隸屬佛系,這點挫折還受得了,其餘都是年年報到的資深歷史見證人,胸襟更加廣闊,三百六十五天後又是一條鐵漢一條鐵婦,不愁沒有下一次。現在回頭看,委實天真爛漫,完善的社會決心要抹去某月某日,方法無所不用其極,而我,非常慚愧,不但沒有在指定時間赴約,甚至打定輸數,今生今世可能連赤鱲角也看不到了。
然而我不會忘記,曾經和維園有個約會,六月這天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會靜下來在心裏過一過,像手持未兌現的支票,感覺富裕而踏實。維園遙不可及,乾脆讓它染上神話色彩吧,留下最好的自己,記住最壞的時刻,往後聽民間故事的人或者會好奇問,真的有那麼一個地標,真的有那麼一片壯麗的燭海?視乎心情,可以從袋裏掏出一張回憶明信片,指給他們看藏在樹梢的夏蟬,鋪在行人道的朗月,也可以假裝生氣,似笑非笑回答:假的,所謂維園,其實是集體做夢的人編造的夢,怎麼你們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