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堅尼地城海旁，都會想起往日幢幢相接的工業大樓。我曾在其中工作了一個月。
一九七一年，中學會考之後，我等待放榜，獲朋友介紹，到一家手袋廠工作。工作很輕鬆，無非把紙張塞進新製成的手袋，使袋身飽滿。與我一起工作的是兩名少女，一姓黃，一姓鄭。鄭小姐是一著名女校學生，也是在等候會考放榜；黃小姐則是小學畢業之後，就上工廠工作，同時讀夜中學，一雙大眼睛非常明亮。當年香港還是個工業城市，所謂「工廠妹」不少，多是為了謀生，年紀輕輕就輟學工作。
手袋入紙工夫，根本不費精神，我們三個年輕人邊工作邊談笑，頗為愉快。我與鄭小姐同是中學畢業，同是文科生，更同樣有意上大學主修英國文學，談得自然特別投契，也常常談到未來的計劃，黃小姐默默聽着，無可措口。有一次忽然說：「你們就好啦，有機會上大學。」我連忙改談其他話題，暗暗自責不已。
會考放榜之後，我辭工繼續讀書。畢竟只工作了一個月，沒什麼惜別感覺，但我與鄭小姐後來還有一面之緣：一九七八年，我辭任中學教師，向接任者交代時，眼前人竟然就是她，她也已經大學英文系畢業。黃小姐則始終沒有再見。現在，經過那幢工業大廈舊址，心裏總不免有點憮然，仿佛又聽見一個大眼睛的小姑娘說：「你們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