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五月,是春天降臨日本阿爾卑斯的日子,山上積雪開始融化,但對一眾業餘登山者來說,山季仍未開始,登山道和山屋仍深藏積雪之下,還有雪崩的危機。然而從南阿爾卑斯的北岳到北阿爾卑斯的劍沢,不難看到各地山屋員工在雪地上工作的身影:從積雪中挖出山屋、清理出步道、從新豎起路標……互聯網上看到山屋發放的工作照片,心又癢起來了。
清理積雪可以借助小型機械,但不少地方還得以人手挖掘,春天開山前的準備,仍然是艱辛的工作。到日本登山的朋友都很羨慕山岳深處總有讓人歇息之地的登山環境,不只是有瓦遮頭,而是床鋪熱餐,還有那親切用心的笑容,但背後的種種辛勞,未必為人知曉。
被選為電影拍攝場景而變成遊客朝聖地,例子多不勝數,自己並非「跟着電影去旅行」一族,但不能否認,決定登劍岳,多少是因為看了攝影大師木村大作初執導筒之作《劒岳-点の記》,故事中的精神,讓自己更想親臨此地。不過更多的情況,反而是到訪某地時,有種熟悉感覺,然後記起曾在某部電影中看過,像舊友重逢。
年前初登劍岳,因積雪未融而敗走,轉戰立山三山,午後抵達海拔3,015米的大汝山,峯頂對下亂石堆中一座石青色鐵皮屋頂,十分顯眼。這是「大汝休憩所」,玄關門頂是「食堂.賣店」的牌匾,卻空無一人,然後看到「營業終了」的牌子,也許旺季未至,只作有限度營業?大汝山雖然在立山三山中最高,相比頂上建有神社供奉「立山之神」、參拜遊人不絕的雄山,明顯冷清得多。屋旁崎嶇小路登頂,此山供奉「白山之神」,卻連一座小神社也沒有,巨石縫中一根立柱,名牌及一些「奉修行」的木牌隨便擺放。
回到小屋外轉一圈,雲霧稍散,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對了,大門右面掛上「菫小屋」的牌匾,屋頂上鋪開晾曬的被單,便十足還完了。笹本稜平的山岳小說《春を背負って》,一個繼承經營山屋家業的年輕人的故事,東映在2014年拍成電影,木村大作再次出馬,松山研一、蒼井優和豊川悅司主演。故事中奥秩父山區的「菫小屋」,由大汝山休憩所「擔當演出」。
松山研一飾演的長嶺亨原為前途光明的東京金融操盤手,在父親勇夫死後毅然決定繼承父業,嚴格來說,這並不是一部登山電影,主線集中在兒子為繼承父親在山中為登山者服務的山屋而努力、克服各種困難、維持經營的溫情故事,電影中的畫面,卻能牽動登山愛好者的種種情緒。每年春天,阿亨的父親上山把小屋從雪中挖出來「開屋」,便是自己多年來從各大山屋網頁上看到的熟悉畫面。
海拔三千頂上皚皚白雪中唯一休憩避難之處,電影中的菫小屋恍如登山人的心靈港灣。多年來在日本登山,也住過不少山屋,就是這種感覺。在山頂上看雲海日出日落,經歷仲夏野花遍地與深秋紅葉漫山,接待來自四方曾被菫小屋溫暖過的客人,主角最終延續了父親的理想,在山上寧靜幸福地生活,但現實並非如此美好。
日本服務型的山屋文化,有其歷史因素,早在現代登山運動開始前,以爬山為修練的僧侶們就為信眾建立了第一代的山屋,明治維新師法歐洲體制,仿效歐洲阿爾卑斯的山屋風格,加上大和民族的待客傳統,形成今天的服務型山屋系統。因為這些山屋早在昭和年代制訂「自然環境保全法」、「自然公園法」以及國立公園成立之前已經存在,擁有經營權,故容許繼續經營,但禁止一切後續開發,亦要遵守各種嚴格的環保條例,經營成本不菲。
山屋位處深山,偶爾到訪的人或會覺得,在大自然懷抱中工作很悠閒愉快,其實這是很辛苦的工作,工作人員很多時候一整季都不能下山,現時物資多用直升機運送,但新鮮食材還得依靠很多的人力處理,還有日常整理登山道、移除傾倒樹木、處理廁所廢物等粗重甚至厭惡性的工作。當有山難發生時,他們也常放下手上的工作,以救援為第一優先。電影中阿亨的父親勇夫,便是在一次救援登山人士的過程中不幸遇難。
隔着玻璃探頭內望,「大汝休憩所」接待櫃枱小白板上,寫着披頭四名曲《The Fool on the Hill》。也許是駐守人的自嘲,他們的堅持與奉獻,更值得登山者的尊敬。


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