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嗣同絕命詩「去留肝膽兩崑崙」的「去」,被多數人解為「逃走」而非「死」,全因梁啟超猜測「兩崑崙」之一,是流亡海外的康有為,限制了讀者聯想。但考譚嗣同生平,與他並稱「瀏陽二傑」的唐才常,才最可能是「崑崙」所指——去(死)者為譚,留(生)者是唐。
譚嗣同十二歲已認識比他大兩年的唐才常,共同師事歐陽中鵠,意氣相投,彼此砥礪。譚嗣同說過「二十年刎頸交,紱丞一人而已」(紱丞是才常的字),可見交情之深。甲午戰爭後,他們認定馬關條約賣國,悲憤不已,於是籌辦算學館,希望用西洋科學與數學知識救國。
一八九八年,唐才常與譚嗣同成立南學會,創辦宣傳變法的《湘報》,受清末的old seafood口誅筆伐,為了向老師辯白,聯署致函歐陽中鵠,有幾句說:「才常橫人也,志在鋪其蠻力於四海,不勝則以命繼之;嗣同縱人也,志在超出此地球,視地球於掌上,果視此軀曾蟣虱千萬分之一不若。」兩人一縱一橫,超地球,鋪四海,符合「兩崑崙」的巍峨意象。
昨日提到譚赴京前,唐才常為餞行,譚口占一絕云:「三戶亡秦緣敵愾,勛成犁掃兩崑崙。」譚的絕筆詩,顯然呼應這首同年寫成的詩。有讀者指譚是維新派而非革命派,懷疑這兩句主張亡清的詩是偽托,我認為不是。譚、唐二人俱志在革命,只是不以此標榜(這策略很合理),唯譚著《仁學》早已真情流露。
譚在《仁學》第三十一章贊揚法國與湯武革命,說「華人慎毋言華盛頓、拿破崙矣」(即叫人不要講「民主建國」),「志士仁人求為陳涉、楊玄感,以供聖人之驅除,死無憾焉」(陳、楊都是武裝起義的先鋒),時機未到「則莫若為任俠」(即搞暗殺),可見骨子裏是搞革命,《仁學》與詩句主張一致。
譚嗣同死後,留下來的唐才常組織自立軍,繼承故友遺志,兩年後在武昌就義,臨終說「剩好頭顱酬故友,無真面目見群魔。」「崑崙」除了表示二人頂天立地的氣魄,在道經尚有一義,似乎沒什麼人提起,如《太上老君內觀經》云:「頭為崑崙。」在譚唐心中,去留殊途同歸,早已押下兩個頭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