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一年,世界嬗變。再逛Art Basel Hong Kong,疫下規模細了感覺被「潔淨」了,看不見艾未未或太具政治爭議的作品,整個氛圍變得很和諧很pop。看得最爽反而是在Art Central欣賞黃澤雄一系列既本土又富政治幽默感的小品,裏頭還埋藏了一段段香港藝術史。
看到牆上掛着一本本《龍虎豹》,審美疲勞下精神為之一振。八九十年代香港鹹書工業一度繁花似錦,街頭巷尾高唱着:「龍虎豹好睇好睇,但係又好X貴;圖畫美麗,顏色美麗,立體咁滯……」此雜誌更成孝子賢孫寄回鄉下饋贈鄉紳父老的香港名物。黃澤雄筆下的二創《龍虎豹》封面,由甘地、希特拉、達利、草間彌生,到特首曾蔭權和林鄭等,全部換成他赤裸上身的自畫像。他本來只是貪玩,自嘲和醜化自己,但世代諷刺在於,你不找上政治,政治卻偏偏會找上你。
「作為一位無知老百姓,我本身好討厭政治,不想加諸於作品,但是它身影太龐大,令你無處躲避、神經繃緊,就不可以當無感覺。」58歲的黃澤雄不吐不快:「當這個世界拉登又係你,耶穌又係你會點呢?你可以放完箭才畫個箭靶,咁世界會點?」他畫了多年的系列是地鐵站的格仔牆;2019年初,開始畫《龍虎豹》系列,當時香港還未經歷社會運動的波譎雲詭。
再衍生就是報紙系列,他用畫筆將香港左中右報章的頭版躍然畫布上,但內容不是新聞,而是古今中外的名畫:畢加索、石濤、盧梭、馬諦斯、八大山人的畫作,變成了頭條廣告,華麗背後卻暗藏諷刺,好似《專業馬訊》的頭條是清朝畫家沈銓的一頭鹿,在賽馬日跑鹿,意思呼之欲出;另一幅畫了《蘋果日報》的頭條,卻是著名法國畫家盧梭(Henri Rousseau)1903年創作的《牽提線木偶的孩子》。另一張《蘋果日報》畫上石濤的《睡牛圖》,上面寫上「牛不知我睡,我不知牛累」。
華麗背後,思潮暗湧。
黃澤雄回憶,舊時香港有些窮人冇錢買牆紙,會在家中貼上報紙點綴。「如果有日,媒體已毫無公信力,攤開只變成一張沒有意義、象徵式的平面圖像,內容已不重要,佢鍾意講乜都得,不就等於幅幅名畫掛廳堂嗎?」當下,台灣《蘋果日報》紙本消失,同日卻變成藝術品被掛於Art Central,有比這更諷刺的事嗎?
生於香港,1988年畢業於北京中央美術學院的黃澤雄,有不一樣的藝術履歷。他記得當年第一天住進中央美院位於王府井大街六樓宿舍,窗外遠眺都是清一色一層高的平房,大街有個路牌,「不准隨地大小便。」他曾為此傷心感嘆。六四之前,他乘港龍包機回港,在電視見證一幕幕揪心鏡頭。
在藝術界一直低調的黃澤雄,強調自己有「其他搵食途徑」,所以一直閂埋門畫格仔自娛,很少做展覽,如今展出是對現狀不解,所以用藝術、自己方法來提出,更呼籲其他藝術家勇敢表達自己的感受,堅持做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感覺熱就說熱,感到寒便講凍。如果一開始便畏首畏尾,就不要當藝術家,自由是人最寶貴的資產。」
黃澤雄與香港年輕一代交往,發覺他們在很大的社會壓力下只有無奈。「當長沙灣、深水埗的樓都賣到二萬多元一呎,香港人仲可以點呢?最後只能無奈,把無聊事認真做。」黃澤雄以身示範,如何玩擦邊球,並致一直還在堅持的人。
「我冇所謂,横掂做藝術都搵唔到食,所以我唔擔心會俾人封殺。」黃澤雄如是說,藝術家的率性水銀瀉地。
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