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條長得長長的管子,有特別用意。」畫展的義工努力地翻閱厚達700頁的《The Wild Orchids of Hong Kong》,嘗試找出相關資料給我看。「我對植物本來無甚認識,看到畫中所畫的這個很特別,想知道有甚麼用。是Mark叔告知我們答案。」手機中其實也有此花之照片,但因角度問題,看不到這特徵,畫家筆下的精準描繪,猶如親睹實物。
這是在嘉道理農場藝舍舉行的一個畫展,展出園藝家及植物繪畫藝術家Mark Isaac-Williams以蘭科植物為主的二十多幅精采植物繪畫原稿。我在一幅白蝶蘭的畫作前停留良久,引起這位義工的注意,主動趨前介紹。這種瀕危植物,從前遠足也曾幾次相遇,卻因某大型觀光設施的興建而消失了。書中資料提到,唇瓣上長達12厘米的管狀結構,擁有超長喙部的飛蛾如白薯天蛾,才能吸食到管底花蜜,也就是白蝶蘭賴以傳播花粉的蟲媒。
農場員工親切地稱為「Mark叔」的Williams,在香港出生,有一個中文名字──韋孟麒。身兼植物學家、園藝家和繪畫藝術家多個身份,1979年加入嘉道理農場,協助蘭花保育專家白理桃女士建立了蘭花保育園,及後離港發展商業園藝事業,2000年移居英國,才開始進修植物繪畫。2006年返港後,回到農場任顧問,其間重新審視植物繪畫作為一種能準確記載植物歷史與形態的藝術,臨近退休前,放下園藝工作,執起畫筆,五年間創作近300幅作品。
一直對繪畫跟自然觀察之間的關係感興趣。繪畫,本身就有訓練觀察力的作用,初中時學校植物課的其中一項習作,是把觀察結果,從植物形態,到顯微鏡下的細胞結構,以繪圖記錄。當年老師要求用鋼筆蘸墨汁來畫,很記得有同學經常一不小心便在畫紙上留下一片墨汁污迹,大家眼中的苦差,卻是自己最喜愛的功課之一。多年以後,畫功沒有進步,欣賞植物繪畫的興趣卻一直維持。
當然,大自然中也不只有植物,當觀察、記錄和分析總結對象擴大至其他各種生物及其生存環境時,便是博物學。回看博物學發展史,它與繪畫藝術之間,似乎有着一種密切的連繫: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多具博物學家的學識,而近代西方畫鳥名家中,也多是鳥類學家。美國十九世紀野生動物畫家奧杜邦(John James Audubon)年輕時便全力投入鳥類觀察和繪畫,被譽為美國國寶的《The Birds of America》圖鑑,便是他的作品。除了畫作,留下的大量文字,當中保護自然和尊重生命的理念,在西方社會產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更形成一個名為「博物學繪畫」的重要藝術流派。
英國的學校也有一門「大自然筆記」的功課,要學生到大自然找東西來畫,博物學繪畫在西方發展蓬勃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社會上普遍重視環保教育和藝術訓練,可惜這些保育與藝術的養份,華人地區的教育傳統中每每欠缺,也很難轉化成為事業。曾跟自然作家劉克襄老師聊起野外寫生,台灣一些自然教育活動中,也有這環節,為自然觀察作準備的其中一項訓練。
記錄觀察成果,圖像往往比文字更傳神,但攝影器材發展日新月異,按一下快門,便是快速且精確的記錄,數碼攝影普及,成本更低了,為何還要借助畫筆?
就算是數十分鐘的簡單素描,過程中需要留意各種細節,在腦中消化後,再繪畫出來。「照片中總是難免有陰影遮蓋了須繪畫的部份,令人難分是陰影還是植物的細部。」韋孟麒繪畫從來不借助照片,只作實物寫生,植物學繪畫不同寫意花鳥,微小結構、顏色、紋理等細節,需要敏銳的觀察力與專注,才能更準確地拿揑,相機和現代技術如何精密,仍然無法媲美人類眼睛。
取景、對焦、按快門,一般也只不過十數秒鐘,吸收的細節不會很多,現代人講求效率,「先拍下來,回去再慢慢研究」,是否拍漏了些甚麼細節,根本也不清楚,實地觀察和瞭解的意義,也大打折扣。省了時間,失了的卻是更細緻、更深入觀察的機會。
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