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聞專題:奔走探訪 守住板塊 牆外戰友擔綱點燈人

港聞專題:奔走探訪 守住板塊 
牆外戰友擔綱點燈人

黃丹晴是張可森的戰友。所謂「戰友」,除了是區議會同事,閒時二人也會一同玩電腦遊戲《世紀帝國》,合作率軍征戰。Sam被關押後,黃丹晴回到和他打機聚會的地方。空蕩蕩的房間少了一人,壓抑多日的思潮如泉湧,放低Rapper身份多年的他重新執筆,以一句句歌詞說出自己的意志:

望住同一片天 你又會喺邊

有人會望一天 有人要望十年……

不斷問自己 仲可以做到幾多

但身邊嘅兄弟 仲剩返幾多個

在鐵窗內的人,未被定罪已無限期失去自由。望着同一片天的戰友,亦要捱着重重的失落和孤獨感,繼續支援被扣押的手足,承接他們無法繼續的工作。記者訪問了初選被捕者們的四位戰友,看看鐵窗內外如何繼續接通,相扶相依。

記者:關冠麒

二二八那天,張可森到屯門警署報到,一群本土派區議員現身為他打氣,大家在附近求其找了間麵館填肚。黃丹晴記得,Sam在席間沒有透露半點不安,仍是笑着說「無嘢嘅、無嘢嘅」。臨離別前,Sam還能在警署外逗得太太笑逐顏開,傳媒拍下的照片,絲毫沒有半點愁緒。

■古桂耀近日舉辦的活動宣傳單上,仍與徐子見聯名。

■沒有張可森的日子,黃丹晴只好努力從細微地方繼續支援對方。

■雖然失落,但李志宏仍不忘找來一套《鹿鼎記》給馮達浚。

用Jer新歌MV截圖慰藉張可森

「又係嗰啲性格囉,係咪真係冇嘢呢?佢應該已經知道,佢老婆有咗小朋友。」黃丹晴嘆道。在屯門社區網絡中,Sam 是「開心果」,當大家情緒繃緊時,Sam 三言兩語就能帶大家抽離。「佢唔知點解天文地理樣樣識啲,梗係搵到啲嘢講……最近就講Mirror、音樂、哲學……𠵱家少咗個人講嘢,開會氣氛好冷清。」即使被關押,Sam 仍不改性格。早前難得的探訪中,Sam看來比他和一同探望的曾振興議員還要精神,甚至反過來安慰他倆。

短短十五分鐘,黃丹晴分不出Sam是否強顏歡笑,但作為牆外人,他和屯門社區網絡的手足只好努力飾演Sam的開心果,「我哋一路喺啲好細微嘅地方去支援佢」。訪問當日,黃丹晴議辦上下都很忙碌,有職員忙着將柳應廷新歌《狂人日記》的MV,逐格連歌詞截圖,希望寄給關押近兩個月仍未有收音機的Sam,讓他在無聲中也可鑑賞歌詞。這樣的精神寄託,對於本是填詞人的Sam,大概是難得的慰藉。

支援被捕者的工作繁瑣又困身,若被囚的戰友不止一人,就更是沉重。

新民主同盟在初選案中有三位黨友被無限期關押,其中兩名皆是西貢區議員,包括區議會主席鍾錦麟(Ben)和范國威(Gary)。區議員呂文光已認識二人十多年,Gary更是帶他入政圈的前輩,關係亦師亦友。多位戰友被囚,曾一度令呂文光意志低落.政府提出區議員宣誓方案,他原想找人討論未來路向,才頓覺以前商量的對象已經不見。

■五位在囚者即使被迫離開崗位,但牆外的戰友依然努力為他們補位。

補位撐住范國威鍾錦麟

在區議員工作以外,呂文光每日的空檔都塞滿了支援 Ben 和 Gary 的事項,幾乎無唞氣位。「每日我一返到嚟,就要先睇叠信。」來自各方的打氣信件源源不絕,每天都有約十封,呂文光和同事每天要將信件逐一拆開詳閱,以確保符合懲教的各種規定,再重新包裝,寫上二人的郵寄編號,在收工前寄出。

呂文光負責編排二人的探訪名單。等着探訪的人着實太多,特別是探Gary,5月頭已排到5月尾,又常有人因緊急事項希望盡早攝到隊頭,「好多時突然間就要開返個 Excel 改」。他亦要及早聯絡探訪者,提醒他們探訪時間,甚至要叫同事陪伴探訪者到監獄。簡單的工作其實極繁瑣。

還有Gary的社交平台專頁,亦是由呂協助管理。他的辦事處有本文件夾,收集了Gary由收押所寄出的畫作,他一張一張放到網上和全港人分享。

呂文光服務的區域本在將軍澳中心,但由於當區缺乏適合的舖位,他只好將議辦設於兩公里外寶林的小商場內。這位置剛巧在Ben和Gary的選區之間,過去的不便突變成了便利,呂文光和其他黨友一起分擔二人本來的區務。早前Ben爭取多年的欣明苑正門上蓋工程正式獲批,進入詳細研究階段,Ben即使在囚牢中亦感興奮,委託呂幫他向居民交代,他就印發單張向居民報告。

自二二八後,呂文光要一人身兼多區,但他無半句怨言:「大家個心都係一樣,想繼續堅持落去,如果佢哋無辦法執行到,大家幫佢哋做。大家互相補位啦。」

跨區頂檔 為徐子見照顧街坊

頂替着戰友繼續區議會工作的,還有東區區議員古桂耀。2015年,他和參選漁灣邨的徐子見一同當選。那時二人因舖位被落選建制派霸佔,成為「無殼議員」,要搞流動議辦,「我都係喺街邊,有時佢坐我側邊、有時我坐喺佢側邊」。合作關係由那天起一直延續到今屆,算得上是最佳拍檔,經常二人聯手向政府部門投訴。

在古桂耀眼內,徐子見是個極勤力的區議員,總愛親力親為,「夜晚啲夥計收咗工,靜落嚟佢就閂埋房門,寫文章,幫街坊寫信」。有時他在議辦做到三、四點,第二朝照常開會,影響腳患也不顧,靠一杯接一杯咖啡撐下去。會議冗長,中途休息期間,徐仍繼續說要約哪個部門,反而是古桂耀忍不住投訴:「大佬呀,唞唞得唔得,已經頭都暈埋喇開會開到!」

1月因初選首次被捕後,徐子見早已向古透露自己的擔憂:「唔知我有咩事嗰陣,啲街坊點?」古桂耀拍心口說:「放心啦子見,柴灣十二子邊個有事大家都會幫手。如果Cindy(徐議助)要我幫,我一定過去。」那時古桂耀已承諾,會幫手處理漁灣邨的個案,出信就二人聯名。在還押前已展開的三區聯合塑膠回收計劃仍然繼續,古桂耀最近也跟徐辦職員一起搞街站,派防疫物資。

不過徐子見始終放不下自己服務的選區。古桂耀到收押所探望,子見彷彿仍身處區議會,總忍不住談區務:「啲老人家點呀……有冇鬧我呀?」甚至身在囚牢仍堅持要親手簽署區議會文件。但最終還是逃不離現實,在5月10日正式宣佈辭職。

「講真,心嗰句係好灰。」有逾十年區議員經驗的古桂耀搖搖頭說。除了徐子見,旁邊杏花邨的黃宜早前亦以健康理由辭去了職務,「我左右手冇咗……以往約咗官員或者地區,就會約埋徐仔、黃宜去傾,𠵱家變咗孤軍作戰」。過去三人經常聯名入文件,近日古就收到區議會秘書處的電話說:「古議員呀,黃議員辭任咗要除佢名……仲有喎,聯署嗰陣時有徐子見個名,我都要取消佢個名。」古桂耀的失落和孤獨感油然而生:「點解香港會係咁?點解做區議員好似要走難咁?」

類似的孤獨感,對於沙田區議員李志宏而言或許更加深刻。李志宏不但在劉頴匡的初選名單中排名第二,也是另一名初選候選者馮達浚(Frankie)的好友。二人在2019年區選前才認識,因大家都喜愛威士忌所以一拍即合。

在這個年頭從政,幾乎人人難免有一、兩單案在身,李志宏亦被控去年5月的示威中在公眾地方擾亂秩序。他和阿匡、Frankie一群本土派平常食飯飲酒,總禁不住互相嘲笑。「你坐幾年」、「我坐幾年」、「你入去先,我遲啲入去搵你囉」。

努力生存不讓劉頴匡擔心

1月6日初選大抓捕前一晚,李志宏也在跟Frankie等人打邊爐、飲酒。殊不知數小時後的清晨,朋友們就一個接一個被捕。他亦立即梳洗和執拾好,等待警察上門。

預期的拍門聲沒有響起。對李志宏而言,隨之而來的並不是鬆一口氣,反而是內疚:「有陣時飲到咁上下都會問,點解未到我?……會覺得:做得啱嘅人就會入去,咁我係咪做得唔夠多?未做得夠?」

戰友一個個離開而產生的孤獨感,更令他的情緒難以支撐下去。除了最親密的阿匡和Frankie失去自由,被拘押的區諾軒亦是李慣常的酒友,同一時間又有數個朋友向他透露要離開香港,「你抒發唔到,你唔能夠輕易咁同人講呢啲離開嘅決定。就變咗更加壓抑住自己」。在3月初的一個凌晨,酒精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原本第二朝要上庭支援戰友,他卻喝醉了。

被拘押初期,李志宏不敢探望阿匡和Frankie,怕自己情緒再失控。但阿匡卻多次託探訪者幫手照顧李志宏,「係感動……佢知我情緒唔好」。

後來他終於鼓起勇氣去探訪:「佢哋最多講嘅真係要做好自己,唔好俾個政權打冧你個人。」兩個獄中戰友不約而同的支持,幫助了他重新振作。李志宏認為,作為牆外的倖存者,不止要繼續支持被囚者,更重要的是如常呼吸、如常飲水,好好生活、善待自己,「你能夠活得好,亦都令佢哋安心,呢個係好緊要嘅事。如果你每一日都係活喺傷心,佢哋反而更痛苦」。有燈便有人,撐得下去,才能繼續點燈,「要話到畀香港人聽,香港仲有人喺度」。

酒醒過後,李志宏繼續支援牆內的Frankie。最近除了跟街坊借了一套五冊的鹿鼎記給他解悶,也想印一張近日品嚐過的一支46年威士忌的照片和他「分享」。酒如常喝下去,但以後不會再飲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