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兩陣對壘到四角互動(許楨)

從兩陣對壘到四角互動(許楨)

疫情肆虐之下,七大工業國集團(G7)在倫敦舉行外長會議,除了就眼前環球經濟及衞生狀況闡明立場外,亦於會後就西方與中、俄關係發表強硬之聲明。所謂強硬,其一當然是措辭上的直接,其次是並未就北京最敏感的議題避重就輕,最後是近年甚少見地,將中、俄並列,未曾隱諱兩大陣營儼然誕生;放棄了過去拉一方、壓一方的策略與定位。

在可見將來,不只美、英、加等英語民族國家,連西方大國當中,素來與北京有更多利益協作與戰略考慮的德、法、日,亦逐漸向華府的立場靠攏。誠然,外交立場與辭令一致是一回事,各國外交、外貿體系如何實際操作,又是另一回事。毫無疑問,拜登時代西方對華、對俄總體策略,已透過上述會議與聲明,前所未見地清晰展示。

就此而言,拜登-賀錦麗政府是否比特朗普對中、俄更強硬、直接,恐非重點。此前四年時間,華府與西方盟友,尤其是與布魯塞爾之間的不協調,如今大有可能持續消除。北京與莫斯科在環球意識形態、戰略利益的競逐上,將面臨西方更大的壓力與協同效應。更重要的是,從拜登到其歐、亞盟友,似乎並不太介意因此而讓中、俄形成準同盟,背後隱藏的戰略認知與部署轉變,自然更加值得注意。

相比起奧巴馬、特朗普,拜登自身的外事經歷,例如領導參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的日子,實在長得多。無論在美國之內,還是國際社會,拜登能夠掌握的相關人脈與資訊也要更強更快更多。而賀錦麗是少數在上任之初,就被民間、政界、媒體倍加看重的備位元首,甚至被提早視為2024、2028年為民主黨延續政權的女旗手。無論從提升副手歷練機會,還是考慮到自身的年齡與精力,拜登將更多內政事務付託賀錦麗,而自身專注對外工作,似乎也是相當合理的選擇。

事實上,與其爭論拜登將會延續奧巴馬還是特朗普的對華、對俄思路,不如將奧氏重返亞太、亞太再平衡策略,視為與拜登、希拉莉三人攜手之作。早在奧巴馬第一、二任期之交,相關策略,就是以穩住歐洲盟友為前提,將政、經、軍力量從中亞、西亞往東而行,在東印度洋—西太平洋攔截中國的海上絲路。對聚集於華府、紐約、加州的美國精英集團而言,是特朗普的意外當選,並影響了與歐盟的互信,而中斷了上述操作。

可見,無論從理論還是實況而言,欲重返亞太或印太,拜登須先重返北大西洋,恢復、鞏固、推進與西歐,尤其是與柏林、巴黎的互相支持。拜登上任頭等外交大事──領導美國重新加入巴黎協定,並非務虛;既為重整美國在西方民間的道德地位,也為推進與馬克龍的政策互信、私人情誼。當然,作為世界最大兩個經濟體,並在貨幣、金融、航空等戰略產業直接競爭,美、歐關係複雜而多變,被眾多利益考慮牽扯。然而,從G7外長會後聲明可見,拜登與馬克龍、默克爾的戰略互信,絕非特朗普可比。

美歐中東替補 中俄中亞競合

對拜登而言,最大的挑戰並非恢復到奧巴馬時代與西歐的友好關係,而是與此同時,如何確保中東的地緣穩定。相比起對華、對俄,美、歐的中東政策和利益所在,確實有歷史上、意識上、現實上的分歧。其根本原因,始終在於美國與西亞—北非遠隔重洋;而歐洲,尤其是東南歐、地中海北岸諸國,卻與之一衣帶水。奧巴馬、拜登認為,華府不只要領導全球減排,更要在石化能源主導世界的最後階段,讓美國由能源入口大國轉為出口大國。

可以預見,繼奧巴馬之後,拜登也會支持國內沿岸探勘,以及頁岩油、頁岩氣的開發。事實上,中亞與中東雖受俄國勢力範圍高加索山區所阻隔,但在文化、血裔、教派、安全上,從來難以分而治之。拜登堅持從阿富汗撤兵、恢復對德黑蘭談判,自會牽動美國在中東的盟友,尤其是以色列與沙特的疑慮。相比起四年前,眼前的不同,不只普京繼續把握操作中東戰和的機會,北京亦會更積極介入當地的戰略格局變動。

就此而言,以美、歐為一方,中、俄為另一方,兩大陣營如何參與、駕馭伊朗、伊拉克、敍利亞的戰與和,便成為美國國會中期選舉之前,拜登必須面對的最大外交角力。當中的懸念是,以美國自中東抽身為背景,作為歐洲支柱的德、法,是否有足夠的外交影響力、軍事動員力,讓當地局勢往西方設想的路向而行。另一方面,美軍和北約離開阿富汗,會否導致中國外交、軍事影響力,在中亞諸國有所提升,進而觸動莫斯科的敏感神經。

美、歐緊咬新疆問題,主要為牽制北京與巴基斯坦、阿拉伯諸國的互動;而莫斯科在處理塔吉克—吉爾吉斯邊境衝突時,亦一再彰顯自身在中亞的領導地位。可見,美、歐在中東的替補關係,中、俄在中亞的競合關係,使上述「四角互動」遠遠複雜於冷戰時期的兩陣對壘。七大工業國無懼於將中、俄逼到一起,說明隨之而來的,必將是更具針對性、亦更強硬的安全與經貿措施。這條戰線能否從中東-中亞往印太推,便反映雙方實力的消長。年邁的拜登,所下的賭注,遠比其前任為大。

許楨

香港智明研究所研究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