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是哪一個天才說的:「好的文學都是無意之間偷聽得來。」就像月亮曲折地將陽光陰柔地反映投射。一個人站在那裏指手劃腳言語肯定地說誰對誰錯誰忠誰奸,那是發表意見。文學不是發表意見,也不是聲明立場,文學是悄悄的躲在一旁靜觀,盡量忠實地描繪。從前有兩個酸儒看「紅樓夢」,因為各自維護心目中的林黛玉和薛寶釵而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曹雪芹如果知道了也只好一笑置之。偉大的文學家心中亦有意見,但是不可明言,正如法國文豪福樓拜說的:「小說中的作者,如同宇宙裏的上帝,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若果耐心細讀,或許會在最不經意的時候看到作者現身,那也只可以是一閃而過,似有還無。正如陸離說花生漫畫的境界,其間若有深意,亦只是「又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沒錯,此間有真意,也只是無意中偷聽得到,而作者自己也好像是在無意中洩漏了天機而已。中學時代的中文老師曾經說過:「一旦作者自己把含義點破,就不值一個爛桔。」。
(當然,文學作品如同大自然的分類,永遠都有例外;普魯斯特在「追憶逝水年華」中往往長篇大論自己分析自己的文本;托爾斯泰也隨時在小說中站出來說真話白話,但是他們兩個都首先是一流的說故事能手。)
英國黑色喜劇名片「賊博士」(Ladykillers,1955年)的導演Alexander Mackendrick在談及此片之際,說:「沒錯,這電影明顯地是諷喻英國的沉淪,但是我們從沒有公開提出討論,否則便會壞了大事。」壞了什麼大事?身為美國人的他公開承認自己在英國拍一部諷刺英國沒落的電影,命可休矣;再其次,用固定的概念去解釋一部本來含義豐富深遠的藝術作品,等於把它殺死。
但是影評家可以指手劃腳,那是他的天職。「賊博士」說的是五個大賊佯稱業餘音樂家,利用獨身老太太的房子作大本營,從事械劫運鈔車。老太太還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人,有強烈的道德觀念而又天真爛漫,獨居在傾斜的老房子裏。因此我們可以將老太太的世界演釋為古老落後的英國。五位大賊也分別代表了英國當時各階層的一個橫切面:老奸巨滑的學院派馬卡斯,退伍軍人曷尼少校,落泊拳擊手一招了,異鄉客路易,廢青哈利。新舊兩個派系相爭,結果還是老的一代屹立不倒。可惜這樣的演釋太過工整,和夢境一般的電影情節不完全相符。這部電影的編劇William Rose說他夢見了整個故事,醒來只需要把夢境中的情節一一追憶記下而已。
最好的藝術創作都不能用三言兩語去概括。去了解一個橙的最佳方法就是親自去吃。好的電影和小說,我們也只有一次又一次地去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