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上吊燈籠,俯瞰着青洲瀝和沙頭角海一帶,一片青山綠水。其實,三百年前這裏不是荒郊地帶,而是繁盛的「市區」。道光年間,沙頭角的客家村落組成十約,慶春約是其中一約,包括七條村,眼下此七村只有荔枝窩為人熟悉,其次則數「鬼地方」鎖羅盤,而梅子林村卻甚少人提及。保育團體近年開始研究此村,在斷牆與瓦礫間,發掘多達五百件舊物,重組、整理,再配合村民的口述歷史,重塑香港三百年本土歷史。
記者:梁嘉麗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吊燈籠只有四百米高,卻是慶春約的風水林,村民說自己「靠山吃山」,山中有靈,保佑村民代代平安。雄哥在梅子林村出生成長,他指着後山,小時候帶着自家養的牛群上山牧草,穿着草鞋通山跑的日子,回憶起來,多麼的無憂快樂,「嗰時屋前就係梯田,條村依山而建,𠵱家都變成樹林喇」。
雄哥帶我們走進他小時候的家,在倒塌的牆垣之間,說着鄉郊生活的故事。那處是房間,這處是灶頭,外人只能運用想像力,他拾起地上的威士忌酒瓶,笑說可能是當年母親喝過的,然後打開瓶蓋嗅了一會,我們譁然,他說不怕,很清潔的,沒有甚麼氣味。
村內的一切,看似熟悉,卻又很遙遠。小學時候,他每天走路到荔枝窩去上課,跟父母和六兄弟姊妹住於此,他是年紀最小的一個,一直到了小學畢業,要到大埔讀中學,才「出城」。那時,就只剩母親守住這間祖屋。年少時總是想着要脫離鄉村生活,「覺得城市好,舊嘢可以留低,出去買新嘅」。15歲那年,雄哥坐上那艘開往英國的輪船,一去便是四十多年。
人去樓空,屋子任由風雨磨蝕,最後倒下了。而搬離時,家人們都以為會定期回來,家具、用品仍留在屋內,經歷數十寒暑,早已長埋土下,直至近日有團體展開挖掘舊物的項目,一些東西才重見天日。
站在灶頭前,雄哥看着那個早已變成橙色鐵銹的大鐵鑊,笑說想當年就以此鑊煮食。還有一個兩呎乘兩呎的小石房,人們猜是廁所,他說是洗澡室,舊時哪有熱水爐,就用大鑊煮一大盆熱水。如此一鑊多用,人們狐疑煮食後滿鑊是油,怎能煲水洗澡,他說鄉郊地區的水「跟香港的不同」,用水沖一沖就能去油。
一句「跟香港的不同」,訴說着一個身份認同的故事。
別人的鄉下在廣東某處,甚或是更北之地,他的鄉下就在梅子林,而這裏,對他來說跟「香港」就是不同的地方。香港是繁盛的城市,而鄉郊就是鄉郊,梅子林以一個獨特的形態存在。到英國覓出路是離鄉,搬到大埔去讀書同樣是離鄉,而牽引着六十多歲的雄哥回歸此處的,恰好就是一種鄉愁。
「都係鄉下好。」遊子回鄉,村子早已荒廢。黃色的斷垣前,太太和其他村民坐着整理剛從後山採摘的葉子,帶回家做茶粿。
後山不只是風水林,更是資源所在,樹能作柴,葉能煮食,而黃泥,更是建築材料,「攞啲黃泥做磚,好堅固,建材唔夠,好難全部運入嚟,惟有就地取材」。陽光映照着他臉上的細紋,「年紀大咗,會識諗,係自己出世嘅地方,有感情,想整返好佢,得閒返嚟坐下都好」。
復村是一個怎樣的概念?把村子回復至舊日繁盛的樣子,重新建屋,再次開墾雜草叢生的農田,讓這裏變回那個適合居住的鄉村?老人們對這裏有感情,但還能夠如他們的父輩般在此生活頤養天年嗎?雄哥心裏亦有着這些疑問,「其實都冇諗咁遠,多咗行山客,只係想有個地方畀人歇下腳」。
要從城市回到鄉郊生活,並不容易,有些事情沒法回頭。從前家家戶戶種果樹,梅子林的桔,出名又靚又甜,他的家擁有兩個果園,全家人一起打理,收成後用擔子擔出荔枝窩坐船出沙頭角市集。他說那時候「打自己工」,自由自在,無壓力。
生活的痕迹早已褪色,村民各散東西四十年,近年再次回到村中,有些人為了懷緬,村長曾玉安卻一直都關注,幾年前已開始研究復村的可能性。
過了石橋,就是一大片梯田,曾玉安在田埂中走動,村中的房子依山坡而建,下層的比較完整,上層的很多都已倒塌。他帶我們走進瓦礫,是他出生的祖屋,現在只剩一塊偌大的土牆,「之後搬咗落下面,呢度就放雜物,後來養豬」。他手中拿着一百年前的地圖,當年港英政府派人記錄,劃下了這張地圖,雖然簡陋,卻依然能看出整列房子的鋪排。
梅子林是曾氏客家村,1661年開村,村內建築很多已超過一個世紀,他說小時候家境不好,跟姐姐到溪邊捉金錢龜到市區賣,又或是每十年一次的打醮,他都印象深刻。對他來說,活化就是重建破落的房屋,或可作「客家生活館」展示客家人於梅子林的生活。
他已是半退休,希望鄉村能成為退休村民聚腳之所,村內全盛時期曾住16戶人家共80多人,有一半已移民英國,留港的只剩不足數十人。
自從有團體和研究組織來到梅子林後,老村民每個周末也會回來,整理舊居和果園為名,敍舊才為實,最核心的大約10人。曾玉安認為梅子林有很多可能性, 可成為民宿、露營地點,後山能做森林浴導賞,慶春約七村,因着地理位置,每條村都有獨特性格,「淨係個梯田景觀,都已好靚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