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太平洋彼岸的吶喊(周竪峰)

來自太平洋彼岸的吶喊(周竪峰)

當初昇的陽光在太平洋彼岸刺穿我的眼簾,原來香港的月亮已經掛到正央。一覺醒來,發現自己離開香港的消息出現在《蘋果》的頭版,有點驚訝,但也有點安慰。這至少代表在前天,香港還未有更壞的事發生——沒有新的抓捕、沒有新的苛法,在這窒息的世代裏,大家仍能稍喘一口氣,空出一天對我這個過氣的人的離開議論一番。但昨日又傳出民陣被查和理大手足被清算的消息,極權的壓迫仍是不會中斷。

離開還是留下,對很多人來說,是一道極其殘酷的問題。我們當中不少人已經交出了自己的答案,恐怕遲早也會有更多人被迫抉擇。瘋狂的世界每天都在加速,猶記得當年我們聽見梁天琦六年的刑期時,幾乎每一個人都為他心碎;而如今動輒十年、廿年的刑期,甚至國安法下的終身監禁,大概早已超出我們大部份人的想像,與無盡幾成等號。無盡的牢獄,抑或無盡的流浪?對於很多面臨清算的手足而言,這並不啻於一場荒謬的思想實驗。唯一肯定的是,我們最終都會被套上不同的枷鎖,在語言上、在思想上、在肉體上、在靈魂上,極權之下無人倖免,也無人能夠真正自由。

說真話是最基本的義務

離鄉別井不易,但怎也不會比身陷囹圄更難;我們或許再也回不到香港了,但獄中義士卻是連監獄的圍牆也無法走出去。我認為我們是永遠都虧欠着獄中義士的。他們以自己的自由為代價,堅持身土不二的崇高理想,證明香港人無私捨己奉獻族群的可能性,以自己的苦難推進香港族群的歷史進程。我甚至不太喜歡稱他們為手足—不論在道德上,抑或貢獻上,我們都着實無法企及他們的高度。叫義士就好。現實是,我們既無能力也無臉皮與他們攀作手足。

我認為,我們這些成功逃出海外的人,所能夠為獄中義士所做最大的補償,便是說真話。我們既然享受着義士們無法享受的僥倖,成功逃出中共掌控,更毋須再惶恐於白色恐怖之中,便有與之相應的義務:我們應當盡力說出我們所信奉的真理,說出我們香港人共同的理想,說出每一個中共企圖隱藏的真相,說出每一句中共竭力禁止的文字。我們應當盡力言說,既是要替每一個有口難言的香港人發聲,也是要向所有注視着香港的人傳述香港的真實情況。我們不單要活在真實之中,更要將真實吶喊而出,好抵禦謊言的清洗。說真話,是我們最基本的義務。

「國際戰線」固然重要,我亦十分敬佩所有為此奔波的前輩同路;但我認為,對於我們大部份人來說,與其急於把自己的背影投射成巨人,倒不如先找一片平靜的湖面看清真實的自己。不論海內海外,我見過太多人因承受不住心理壓力而崩潰。倖存者愧疚(Survivor Guilt)、無法適應劇變的錯亂感、對現況無從入手的無力感、對香港未來的焦慮感、或者親友出事後的心理打擊等,如此種種症狀在越投入抗爭的人上顯得越明顯,並最終徹底超越了他們心靈所能承受的極限。我在此希望各位朋友,能夠先了解自己的能力與極限,照顧好自己,建立好健康而穩定的生活習慣,「見字飲水坐直食菜」;惟有這樣,才能逐步提升自己,才能有能力在一個適合自己的崗位努力付出,並共同為香港族群的未來奉獻。

人在彼岸,歸來無期。白令海峽原來真的很美。我在飛機上聽不到海浪聲。但每一寸的波濤都在怒吼。有些發自靈魂的吶喊,是會穿越時間和空間的。但願我真能進德修業,但願我能在海的彼端持續吶喊,但願我終有一日能聽到家鄉雷鳴的回聲。

周竪峰

中大學生會前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