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為壹傳媒寫文章,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可是最近風雨無常,只怕突然死亡分手太急,想說的沒有說好,所以今天先來告別一篇。
感謝「飲食男女」馬小姐,那一年在觀塘利苑餐廳第一次午膳見面,被她邀稿,因當時還未決定把公司放手,怕董事們說不務正業,不得不使出拖字訣,其實心裏高興得差些想跳起來。回家與太太說了,她不解地問:「這位總編可能有點傻,為甚麼會找你寫食物呢?」既是告別,馬小姐,今天把守着的秘密也說了,下次見面先不要打頭。一切由妳開始。
我懷疑2008年急着把公司賣掉,可能心裏早已飛向美食,寫稿是一個起點。石子掉在湖上,引起的漣漪不斷向外伸展,重重叠叠,湖面從此便不一樣,「飲食男女」是這顆石子。因此認識了蔡瀾前輩,梁文道兄,以及江獻珠老師。他們本是自己書架上敬佩的名字,想不到成為晚飯碰杯朋友,十多年後今天想起,依舊有點不真實。一縷清風,溫柔舒暢,應該是這種感覺。又因為江老師,結交了大師姐大師公,及他們各位高徒。大師姐私宴,一圍十四人,整夜金錢雞、海膽戈渣、鹽焗雞如流水般出場,觥籌交錯美食話題說個不停,酒逢知己,我總是懊惱自己早睡,捨不得率先離席。後來參與了「大師姐」品牌,能夠優先訂購她的年糕月餅慈菇片,我那些久未露面的朋友們,過時過節自動出現,熱鬧得很。我喜歡熱鬧。
記不起誰人曾經這樣對我說:「你用文字點評餐廳很容易,反正你自己又不會去做」。雖然明白做影評毋須是導演,馬評人亦不是騎師,但我想,既然有人如此懷疑,開一間餐廳給人家批評一下,也公平。當然亦因為喜歡吃,於是在2009年末,重回老本行,再次入廚房。這下影響可大了,一石激起千層浪,十二年,結識各路英雄,顧客成了好友,團隊成了兄弟,我本來以為,年紀漸大,再難結識新交,結果來了第二春。與畢明飯聚很歡愉,聽完她拿着每支酒說故事,已經半醉;與外國廚師們見面,擁在一起,然後結伴到市場看食材,一脈同氣感覺美妙;上年疫情,客人們全力護航,下午四時來吃「午餐」,把餐廳坐滿,感動。讀者是客人,客人是讀者,一併謝了。
2018年,黎先生跟我說,把專欄轉去蘋果日報,我說,不如去你家研究一下。其實沒甚麼要研究,借題吃他一餐及喝掉他的Haut-Brion。黎先生認為我的餐廳牆壁單調,提議借出丁雄泉的畫掛上,當然好,掛了二年,是時候要還,他不肯收回,我強硬,他更強硬,最後肥佬勝。
我的文章寫得很慢很慢,星期四交稿,由早上五時開始,寫寫停停,要到下午六時才完成,所以多年來星期四是沒有約會神聖的交稿天。從前為此曾經煩惱,氣自己笨,希望能寫快一點,一篇稿搞一天實在過份。數年前舊病復發,驚恐,惶惶終日,才突然發現,惟有星期四,早上坐在書桌前點擊中文手寫板,是的,我還在用手寫板,那一刻心神會較為鎮定。十多年的交稿日習慣,成了我的舒適區,那怕最差的狀態,只要能完成,便好像在漆黑中能把握着一點甚麼,感覺踏實治癒。慢有慢好,原來最喜歡交稿日。美好事物,值得珍惜,現在每一篇當成最後一篇去寫,電影《Nomadland》有這一句,I don’t ever say a final goodbye......I always just say, I’ll see you down the road。噢,還有,感謝Ivy、Ophelia、Rita及各位同事,我每星期寫錯同樣的字,死不悔改十多年,你們真有耐性,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