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袖煙和一頭煙 - 邁克

兩袖煙和一頭煙 - 邁克

《紅樓夢》第二十二回的無頭公案,是「朝罷誰攜兩袖煙」那個燈謎,究竟應該入寶釵數抑或黛玉數,庚辰本指前者,程乙本指後者,兩派都有信眾。從命運角度出發,「琴邊衾裏總無緣」,批的似乎是失敗的女結婚員黛玉,但她那麼短命,年紀輕輕便塵歸塵土歸土,正所謂行得快好世界,怎麼會「煎心日日復年年」呢?其中一個假設,是後四十回續書其實夾硬扭轉了各人宿命,所以先前的預言不靈了,或者更乾脆,正宗燈謎到探春為止,惜春之後全是後人穿鑿附會添上的,以致不是太白就是似通非通──張愛玲《紅樓夢魘》就說「自甲辰本到程本,此回都缺惜春謎,又把寶釵製謎移作黛玉的,打“香”或“更香”,另添寶玉寶釵二謎」。我小時候看中華書店普及版,最津津有味的正是怡紅公子名下那支「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尤其認為賈政盛讚後得悉出自寶玉手筆「就不言語」言簡意賅,再也沒有料到是fake news。

張愛玲這本紅專書大概是她畢生最任性的作品,自序說「只要是真喜歡什麼,確實什麼都不管」絕對沒有誇張,半票讀者踏入她重重疊疊的迷宮,不但找不到出口,連起點在哪裏也不清楚,搭順風車只能隨緣。譬如明明在考證燈謎,見到猜謎的賈政兩次用「嗄」作助語詞,馬上轉進羊腸小徑:「“嗄“讀音介於“價“與“嬌”之間,是道地蘇白,《海上花列傳》等吳語小說裏都通用」。《紅樓夢魘》一九七七年初版,隔了十多年她意猶未盡寫了一篇散文《“嗄?”?》,題目一個字四個標點符號,中文書寫界空前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