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溫情小品The Father,香港譯名「爸爸可否不要老」,台灣只譯為「父親」。「父親」由安東尼鶴健士壓場,拼最佳男主角獎的動機痕跡頗顯。不過不要緊,在小鮮肉整容的中韓風氣之下,看英國老牌演員擔戲,有如離開地鐵上蓋商場的食肆,回到尖沙咀吃張大千題招牌的泰豐廔涮羊肉。
英國皇家戲劇學院對演藝有很多理論要求。尤其要經歷過莎劇的木人巷,莎劇之中又要演過哈姆雷特舞台考牌。
但是深度腦退化的老人角色怎樣演?蘇聯史丹尼斯拉夫斯基(以下簡稱史斯基)之方法演技論,自從二十年代上海左傾戲劇界以來一直成為華人演藝理論的馬克思。史斯基有一段與他的學生就演技的辯論。史斯基認為,對於演員演技就是:在那個處境,我會怎樣做(What would I do in that situation?)
他的學生華坦哥夫反駁:不,應該是「我要做出什麼來體現在那個處境我應該做的事」(What must I do to do what I would do in that situation),包括內在的心情折射的表情。
問題在於是何處境。演悲傷,演員可以自身曾經失戀失去至親的經驗代入戲劇情節角色。演徬徨,演員以前曾經失業過沒有?
演種種Situation,除了裝死,都可以復原。老人的腦退化卻是一種Dead End的處境。沒有人知道死前的腦退化是何狀態:幾分清醒、幾多遺忘,特別是有一種老人初期在子女面前局部裝扮腦退化,裝着裝着,漸弄假成真。
然而腦退化漸入後期,深度失語失智,一張臉孔必定毫無表情。「父親」交叉呈現主角眼中的「主觀感知」和觀眾在外的客觀視野,玩成懸疑。唯老人癡呆到了中後期,真的是那個樣子?但who cares?最後十分鐘戲,只看主角演技,已值回票價。
若有一個醫科學者觀眾科學地懷疑鶴健士在那樣的處境是否會有略嫌多了一點的表情之際,聽見鄰座女觀眾的飲泣,出了戲院,又另在學報發表一篇三千字論文指出此戲在醫學上的犯駁,這個觀眾雖然表現自己比尋常人高一等,卻只是一名小小的Asshole。
世界上總有躲在一角落裏的這種失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