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最後一套西裝，它呆坐在衣櫃數年沒機會出場，我知道再放也是白放，是時候分手。轉行開餐廳之後，拋棄了大部份西裝，留下幾套旁身，自己騙自己說，或者有機會再穿，怎知有些情況沒了便是沒了，一年丟一件，最後只剩下這套170′s Loro Piana衣料做的舊物。毛色光亮，懸垂筆挺，柔滑如絲，來自阿爾卑斯山的上佳材料與別不凡，猶記得當年與裁縫師傅試身，討論小馬蹄摺腳如何蓋着後跟，手袖長短適當露出襯衣，二粒或三粒鈕的時候，花了整整一小時。曾經有一句如此的說話：Suit up，because your personality isn’t the first thing people see。
世上沒有太多一生一世的事物，好的裁縫例外。最初出來工作，買過二套現成牌子西裝，袖短褲鬆袋窄，這裏差一點，那裏欠一些，穿上身就是不舒適。有一年出雙糧，決定獎勵自己，不理價錢，在尖沙嘴找一間老店，做了第一套西裝，穿上時候嘩一聲，發覺完全是二回事。高級材料滑不溜手，英式意式細節微調，傳統中有性格，合身就是有型。從此一年二季，每季二套，他們搬店至IFC，我緊隨二十多年從不間斷。紙樣在店內，年復一年，師傅對我的身體瞭如指掌，西裝愈做愈自在。每一季見他們時特別歡愉，看看男裝雜誌，翻一翻最新材料，喝杯茶閒話家常，免不了聽一句：「葉生，你又壯實咗喎。」是的，每三年肥半吋會死人，只得靠他們巧手把肚腩妥善收藏。那時候我深信穿上合身好西裝，開會時份外壓場，對手們行入會議室，後腰多出的布料晃來晃去，甩甩漏漏，氣勢上已輸了一截，當時心想：「你哋着到咁樣，點出嚟行呀？」
秋去冬來，然後有一天發現，男士出嚟行，已經不需要西裝。互聯網年代，一些生意人穿着blazer不打呔坐在酒吧椅上做發佈會，場面核突，我覺得不成氣候，這是宣傳用的，見投資者搞上市，還是西裝見人。直到2007年，Steve Jobs從黑色舞台行出來說：every once in a while, a revolutionary product comes along that changes everything and Apple has been...... ，這個革命性產品，除了是他手中第一部iPhone，我認為，還有他的黑色樽領T配牛仔褲。話之你，輕輕鬆鬆見全世界人，我穿甚麼你們也必定要買我的產品，手機與CEO同樣簡約，雖然《GQ》雜誌選他為矽谷最差衣着第二名（第一名是臉書的Mark Zuckerberg），但教主絕不會錯，錯的必然是《GQ》。我望着整個衣櫃的西裝，嘆了一口氣，然後第二天乖乖上網訂手機以及買入蘋果股票。
朋友兒子是長春藤大學優異生，十年前畢業去Oracle見工，穿了一件襯衣配一條領呔，面試的主管說，這裏除了法律部同事之外，沒有人這樣上班。互聯網一代Gen Y Gen Z認為拘謹即老土，有他們道理，Mark Zuckerberg上一次在國會被質問，少有地在公眾前穿西裝，大家笑他這套叫「被懲罰西裝」。2019年，金融界龍頭Goldman Sachs宣佈，男同事上班不一定要suit up，大家自由決定'exercise good judgement’便好。勢不可擋呀，最講行頭的公司也要改變，近年我間有在中環開會，也是一套Issey Miyake輕便出場，解放了，自己亦很難回頭。以前光顧的老裁縫早已退休，他們退得合時，170支摺腳小馬蹄，槍領、翻袋、駁頭眼，很快會成為外星話，沒有人知道是甚麼意思。所以說，美好事物，不一定永久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