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周記●棲棲百草蒙關注 芸芸眾花獨愛蘭

野人周記●棲棲百草蒙關注 芸芸眾花獨愛蘭

石澗近乎乾涸,澗床堆積着厚厚的一層腐葉,面前有巨石擋途,於是回頭下溯少許,打算繞到澗道左邊樹林上攀。一回身,我「哇」一聲的叫起來,就在剛才踏過的腐葉堆上,滿佈斑點的葉叢中,一花挺立如紫色小孔雀:中央佈滿斑紋的大片背萼,如開屏尾羽,左右是張開的翼,那口袋形的唇瓣,很難會認錯,正是紫紋兜蘭!經過時完全沒留意到,冥冥中註定相遇的,錯過了,又神推鬼㧬地走回頭,是緣份,慶幸先前經過時沒把它踩壞了。

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紫紋兜蘭,也稱香港拖鞋蘭,香港最具觀賞價值的原生蘭花,也是香港唯一拖鞋蘭。那時參與野外活動已有一段日子,卻是首次在野外遇上這種瀕危的珍稀植物,興奮心情,可以想像。當年未有數碼相機,拍下的菲林底片已不知去向,能找到的,只剩電腦掃描照片的低解像度檔案。是有點遺憾,因為這麼多年來,也沒有機會在野外再見芳蹤。

分佈範圍狹窄的紫紋兜蘭,適應能力十分強,聽行山前輩說,昔日在本港野外曾經大量分佈,甚至在十分乾旱的斜路旁山坡,也能見到,但因其美麗,有市有價,被大量採摘,只剩下零星群落,其瀕危處境,人為盜採的因素多於生態改變及惡化。香港彈丸之地,卻擁有豐富野生蘭花資源,已發現的123種本土野生蘭花中,13個為本土特有種,不論在偏遠野外溯澗穿林,還是在熟悉的郊遊徑,只要細心留意,都有機會看到野生蘭花。最常見的,是金黃色的苞舌蘭和白瓣紫蕊的竹葉蘭;雲霧縈繞的高山密林中,潮濕石面上,石仙桃碧綠圓渾如翡翠珠的假球莖,也不會陌生。

大學時副修植物學,對本地野生植物有濃厚興趣,芸芸野花中,蘭花是最愛之一。早年香港本地植物相關書籍不多,八十年代幾乎只有市政局出版的幾本,記得當年最有興趣的《Hong Kong Orchids》,早已一本難求,連圖書館也不易借到。其實在七十年代初,香港錄得的蘭花只有63種,多得一位女士牽頭成立香港野生蘭花組,單在1965至1974年間,便訪尋記錄得共 117種香港野生蘭花。這位被稱為「蘭花婆婆」的,是已故的歌莉亞.白理桃(Gloria Barretto)女士,一生致力於本地蘭花保育的植物愛好者,也就是《Hong Kong Orchids》的作者,嘉道理農場,有一座以她命名的蘭花保育園。1916年九龍出生、在粉嶺長大的白理桃,是葡萄牙籍香港人,大半生貢獻植物學,卻非專業出身,在大埔理民府任秘書20年,55歲退休後才加入當時的嘉道理農業援助協會,是少數的外籍員工,當年主力農業援助,基層員工多是文化水平較低的本地人,謙遜隨和且懂粵語的白理桃,能跟他們打成一片,嘉道理上上下下,都親切地叫她「阿婆」。

人為因素瀕危 八種已滅絕

植物研究是白理桃女士最大的公餘興趣,尤其是野生蘭花,80歲高齡時仍穿梭郊野考察。因為對植物保育的熱情,自學鑽研,從六十年代開始,一點一滴地積累,研究成就卓絕,卻一直謙遜地強調自己並非植物學家。香港生物多樣性調查項目中,嘉道理農場貢獻良多,她是農場轉型至研究與保育的推手之一,但始終對蘭花特別厚愛,除牽頭成立野生蘭花組,也在農場着手建設蘭花谷,嘗試栽種和繁殖本土野生蘭花,復育野生種群。沒有互聯網的年代,她以打字機寫信連結海外專家,2007年逝世時,身後留下大量詳盡的本地蘭花研究檔案,今天見到的本地野生蘭花專著《The Wild Orchids of Hong Kong》,便是在她身後經海內外專家協助下發表的成果。

習慣每到花季,便穿林溯溪探「朋友」,看到熟悉的蘭花群落依然健在,希望分享喜悅,也是人之常情,但自己卻會極為小心。不介意別人說「自私」,從不公開發放資訊,甚至相熟朋友,也不會透露地點,照片避免拍到四周環境,以免被認出,亦在花期過後才分享。有這種矛盾心情,白理桃女士自不例外,《Hong Kong Orchids》被蘭花愛好者視為寶典,卻是她的遺憾。她的前同事、蘭花專家蕭麗萍在一個訪問中憶述,當年有些人拿着書,按圖索驥,到野外掘採,讓一向視蘭花如子女的她,痛心不已,有一段長時間,懷疑出版的決定是否錯誤。

儘管嘉道理的同仁繼承白理桃女士的遺志,仍努力不懈拯救野生蘭花,本港123個原生品種中,因為生境被毀,也因為人為因素,逾半已成珍稀瀕危,八種已經滅絕。從事保育,並不只是搜集資料,公眾教育,更是重要。

《Hong Kong Orchids》蘭花愛好者視為寶典,卻是白理桃女士的遺憾。

白蝶蘭早年仍偶爾遇見,現已瀕危。

Daniel-C

好山愛水的城市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