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 - 葉漢良

列車 - 葉漢良

以前看驚慄片,突然捶胸的音響,失驚無神的危難,狂妄無情的襲擊,恐怖無助的氛圍,都看得面不改容。近年心血少,轉看糖衣劇,確保心跳規律,心理平衡,所以沒有看〈屍殺列車〉及其續集的勇氣。

現實生活中,避不了突然來襲的驚慄,令人嚎啕大哭的場面。台鐵太魯閣列車事故,恐怖的固然有橫禍,還有人心。

肇事的工程車負責人在案發現場作壁上觀,對死傷枕藉的場面,談笑自若,場景更令人不寒而慄。

一時間,我以為這位工程車大叔是卡繆(Albert Camus)〈異鄉人〉“L’Étranger”中的莫梭(Meursault),不過,如果這位李大叔是莫梭,那中國人便是存在主義鼻祖了。

讓我說個故事, 30年前,我天亮才回家,廣播道口見一老婦伏在地上,頭部附近一灘血在溢流,相信是給貨車撞倒了,一個雕龍雕鳳的漢子,赤膊從司機位跳下來,挺胸昂首,來回氣定神閑拿着細龜電話與人通話。

第二則故事也是30年前,我在尖東一條T形路轉角,前面有車所以停了,右邊有架旅遊車的司機一面與路上某人說話,一面溜前撞向我的右車門,議論時我提議報警,他說有同事報了,半句鐘後,他同事來了,看了現場,覺得形勢對自己有利,才氣定神閑地報警。後來上庭,我踢開了叫我認罪了事的大狀同學自辯,向法官說,如果是我搶線,車身花痕會在前面,如果是他撞過來,花痕便會在後面,作供的警察也確認這觀察,我贏了,也是科學和常識贏了。當年的警察和法官,都是誠實和理性的。

那年代,我們都受過人道主義的薰陶,惻隱之心,有公德意識和責任, 因少時讀過荷蘭少年,夜間偶然發現堤壩有漏,徹夜堵塞守護的故事。就算後來要讀尼采、沙特、卡夫卡等卡繆的同路人,懷疑上帝已死,對世界疏離,不過,像莫梭,還曉得為個人錯誤負責,從容就義。

太魯閣列車事故,交通部長即說請辭,後才說於善後辭職。部長負責制,大概源自基督教的概念,凡間人犯了罪,上帝派自己個仔來孭鑊。

凡西方有的,我們例必早就有。傳統家庭中大仔責任最重,家中有少的不懂事,犯錯,老父會向大仔問責,我成長中身歷其重,荊痕纍纍;這偉大傳統源於〈易〉,以父為天,長子為雷,那個卦叫做「天雷無妄」,是無妄之災的意源,數字上是六和三。 但我們就是沒有發展出現代社會的問責制。

有國學大師說過,中國比西方優秀,就是從來沒有宗教戰爭,我的幾個朋友,有讀國學的、有同門的,都認同,好像說,西方人愚蠢,為虛無飄渺的事打餐死,但為了爭食,爭地盤打仗則無妨,甚至天公地道。

呀!再講個故事,年幾前,坐的士經錦上路,在後座看手機中一抬頭,見一少女從路中撞向車右側前,跌倒了,很快又爬起來,我和司機都下了車,着她坐在路邊,並召救傷車,幸好車不快,人應沒事,但附近幾個村漢出來了,喝令司機不對,很懾人,少女說她的耳機掉了,才知道她是帶着耳機過馬路的, 離十幾碼的紅綠燈行人斑馬線不用,少女失魂,司機大意,真的不知怪誰,後來我留下電話給司機,說要我做証人可聯絡。

半年後我又坐上了他的車,他說用了五千元息事寧人。

處事手法務實,撞到牛還是撞到人,都是可以協商的。

早幾年,朋友介紹看Elizabeth Gilbert的自傳體”Eat Pray Love”,後來拍了電影,茱莉亞羅拔絲演作者,我跳場地看了,跟她遊意大利、印度、印尼,排序即是Pizza, 咖喱和沙嗲,還有型男靚女、名勝風光,亮麗畫面。

西方有些評論,Elizabeth Gilbert吃飽飯沒事幹,所謂追尋心靈境界,不過廉價販賣東方探奇,是淺薄的新紀元主義(new age),膚淺的左膠行為。我奇怪的是,伊利沙伯為甚麼這麼不俾面,尋找東方大師,只去印度、印尼。

和同學們談起,大概是我們真的沒有Pray,至於Love也可能只有Sex,所以生命力超強,歷史超長,皆因生活得務實簡單,如動物般單純,齒噬。

我們是世界唯一具有向動物大規模學習和取經的智慧民族,虎鶴雙形、蛇形刁手、白鶴、鷹爪、螳螂,叫演禽,近則流行以狼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