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物誌●放諸生離是……

詠物誌●放諸生離是……

「拍檔就好似一對舒服嘅鞋,畀你可以腳踏實地,從頭做起。」出道廿年,林二汶今年獲「叱咤樂壇我最喜愛的女歌手」之後,隨即「找數」 無懼撻Q在疫下開了兩場紅館演唱會,特別選了在早逝的搭檔盧凱彤(Ellen)生忌當天開show ,作為寄給天堂的生日禮物,在台上說了幾句「波鞋感言」。

「即使有天開個唱,誰又要唱,她不可到現場……」問二汶在紅館舞台上最想誰在身邊?沒法跟Ellen開紅館演唱會是否一個遺憾?答案肯定,但生命就是充滿不肯定。成了道家弟子的二汶拋下一句:「放諸生離是,放諸陰陽兩隔也是。」和那誰一起開演唱會、一起刷牙、食飯,都只是一個event,「但生命不是一個event……」

生命是甚麼?她一直在思考、尋找,歌曲成了她探索的紀錄。二十年過去,回首每一步,有笑有淚。

隨足迹到不丹 人生滿遺憾

搭檔走後那幾個月,二汶的確出現了一些明顯的改變。例如剃了頭,例如在左手手臂紋了一個日出的圖騰,例如跟着Ellen的足迹去了不丹虎穴寺。最後發現,有些事情失去了就不能逆轉,你只能接受生命砌圖永遠缺少了一塊。但二汶永遠記得二〇一〇年at17拆夥前尾二的一次音樂會,在上海一個小livehouse舉行,音樂會叫「Just the two of us」,很誠實、很純粹,台上就只有兩個人和音樂,這段回憶沒有人可以拿走。

「面對生離死別,無論你做得多好,你都不會準備好,你永遠不會準備好。」二汶在台上紀念的,除了好友,還有至親。她分享收到紅館確認日期那天,既是人生成就解鎖的一天,也是婆婆入院當天。她感慨說:「最後一句跟婆婆的說話:『你個孫真的開紅館了。她很叻,你不用擔心。』」樹欲靜而風不息,人生就是充斥着這種「得不到」、「已失去」、「趕不及」的種種遺憾。

一曲《搖到外婆橋》,唱給天上的婆婆,而她身上所穿的歌衣,正是改裝自婆婆的編織物,領上是婆婆親手編織的頸巾,小紅裙裝飾也是婆婆的手作,母親與她兒時穿過的舊物,就如婆婆在場相伴她開騷,物哀之情讓人動容。

遺傳婆婆好嗓子 攬枕是根

二汶的婆婆一直支持她完成夢想,也是潮人一名,最撐年輕人尋找夢想。她婆婆也是「歌手」,從內地行路來港定居,曾在榕樹頭唱歌,又當過潮州戲的配音和幕後代唱,二汶估計一把好嗓子正是外婆珍傳。

更珍貴,她沒有帶上台的寶物,是婆婆留給她的「根」。婆婆親手製的攬枕,陪伴了她三十多年。「冇洗過,佢係我嘅根,因為佢令我諗番最根本嘅自己。」攬枕是最最最私密的東西,再污糟邋遢也不願洗滌,因為某些回憶千金不換,你不希望刪除,就算孟婆湯有多滋味,都不願沾上嘴,了卻前事。

《再聚》裏開頭的一句:「明明隔了片刻,為何就像隔世」令二汶想起剛逝的婆婆, 畫面是前一刻還能聽見她的聲音,明明前一分鐘還能感受她的鼻息,一下子就從此再聽不見了。

自愛,就是最根本的地方。像Michael Masser寫給Whitney Houston的一首《The Greatest Love of All》,一句:let the children’s laughter remind us how we used to be,就是二汶提到的「根」。

「白日夢飛翔,永不太遠太抽象……」二汶在台上唱《下一站,天后》,是一種狀態,一種高處不勝寒的狀態。

人生每個重要階段,便想跟故人分享的心情我明白,我也不時會想念已逝的婆婆,但她留下的遺物不多,她留給我的「根」是一種氣味。母親說婆婆昔日替何東家族打工,戰時東家撤走,說要送婆婆紅磡的房子,婆婆雖窮也不肯接受厚禮,寧願繼續住在鑽石山的木屋。以前的人目不識丁,身無分文就是風骨最重。

每次嗅到老人家濃濃的藥油味,我就會想起經常笑容掛面的婆婆,和她銀得閃閃發亮的短曲髮。

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