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港台《五夜講場》的節目主持(梁啟智)

我是港台《五夜講場》的節目主持(梁啟智)

星期一下午,我收到港台製作人員的短訊,表示今季《五夜講場》的節目要接受管理層的「審批」。在此之前,主持團隊還在構思新一季的內容,邀請嘉賓出席分享。眼見港台當前各種風風雨雨,其實各人也在暗中懷疑這個節目還可以撐多久。到了消息來臨的時候,坦白說,不意外。

港台被打壓,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港台以公共廣播機構自居,在許多建制派的眼中卻是「拿政府的錢去批評政府」。公共廣播強調節目製作以公眾利益為依歸,和商業廣播被利益牽着走不同。今天香港社會的既得利益往往都被政權收編,提出不同意見無可避免要對政權保持批判。如果硬是要說港台有問題,不如說是香港本身出了問題,港台只是把這些問題反映出來。

在很多地方,政府會補貼公營廣播,同時又會尊重其獨立的編輯權,因為明白這樣才能保障公營廣播的目標得以達成。正如檢察機關調查政府貪污,審計機關評核政府運作,從來不會有人會怪他們「拿政府的錢去批評政府」。政府的工作就是為人民服務,公營廣播只是同一道理的延伸。

可惜,今天的香港政府和建制派似乎連這些最基本的管治理念也不懂,處處掣肘港台發展。每次去港台做節目,眼見舊大樓數十年如一日,新大樓經費又不獲批准,製作人員苦笑是否要等到某天有政府官員出席訪問時被塌下來的天花擊中,才會有錢翻新。到了亞視牌照被收回,頻道交由港台填補,工作量一下子大增,資源卻沒有相應增加。苦無對策下,他們惟有一個錄影廠錄數個節目,道具場務隨時為場地移形換影,效率應為全港政府部門之冠。

《五夜講場》就是在這個資源緊絀的狀態下誕生的。做創作,好的內容永遠最貴。相對於聘用專職製作人員做資料蒐集和撰寫劇本,交由一眾只用給車馬費的嘉賓主持代勞實在便宜太多。《五夜講場》在「限米煮限飯」的條件下仍能創作出廣受好評的節目,理應獲得管理層獎賞才對。

雖然一眾嘉賓主持大多數在大學都有教職,只以客串身份幫手製作節目,卻都十分珍惜這個機會。畢竟,雖說大學是知識的堡壘,但把知識困在象牙塔內又有何意思?難得有機會把一些學術界的辯論帶進社會,我們每次錄影前都會反覆討論節目編排,務求內容充實同時又不失趣味。

就在過去一年,在我有份主持的數集節目當中,我們談過鐵路運輸的社會學,講過公屋的歷史和文化研究,探討過科技與社會的相互影響,還有一集講移民社群與社會變遷。回想起來,這些內容大多都是以學術角度回應一些當前的社會現象,旨在深化相關的社會討論,談不上有何黨派成見,亦絕對對得起港台推動「多元開放文化」和「服務普羅大眾」的使命。

外行審查內行

就內容本身,最少在我有份負責的數集節目當中,我相信我們做到學術上的嚴謹,各種學術上受尊重的不同觀點都有照顧得到。就算一些非主流的說法,介紹時也會以「有一些學術流派認為」作為引述,讓觀眾知道學術界當中也有不同觀點。不過,這些介紹必然是以學術上的嚴謹為前提。如果你要我說太陽由東邊升起之後硬要再加一句「也有人認為太陽由西邊升起」的話,抱歉我做不到,這和持平與否無關。

至於節目本身有沒有政治性?這要視乎你如何理解「政治」二字。知識是自由的基礎,如果你相信人類社會理應嚮往自由,則公共廣播推廣知識普及應是責無旁貸,沒有甚麼好爭議的地方。但如果你不相信人應生而自由,則知識的辯論和傳播本身恐怕已是大逆不道。若我們在此前提下被認為在節目中宣揚政治理念,那只好如責認罪。

我負責主持「學人串社科」,表面上在五晚的節目中算是最貼近社會。不過,想想其他《五夜講場》的主題,誠然同樣離不開社會議題。講文學,許多文學作品本身都是社會時代反照;講歷史,古人面對的困難和現今社會的挑戰往往有相當之處;講科學,各種科學發現對現代社會的影響數之不盡;講哲學,思考本身就是專制的最大敵人。

節目動用公帑,我願意接受監督。只是由一群管理人員走去「審查」一個以學術討論為主題的節目,卻是一件難以理解的事情。即使今日暫時容許節目繼續存在,管理人員本身為何自以為有能力去做「審查」呢?他們打算以甚麼標準作出判斷呢?外行領導內行,這就是當今香港的寫照。

梁啟智

時事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