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季到來,農夫又開始忙碌於種瓜種豆了。瓜類的根部發達,散佈既寬又廣,最怕是板結硬實的泥土,老一輩的農夫就會以冬季收割下來的禾草鋪設在田上作為護根,禾稈草保溫保濕又透氣,很有利於瓜類植物的根部發展,在日本仍然保留這種廢物利用的優良技術,甚至有編織機在田上把禾稈打成護根用草蓆,減省人手。
可是,香港農夫早在七十年代已轉營種菜養魚,沒有留下多少稻田,農夫就跑到山邊收割茅草,囤積堆放在田地旁,用來代替失落了的禾草。當年家家戶戶種冬瓜,上山割草可謂手快有手慢冇,大家都瞄準低矮山坡墳墓旁的白茅草原,因為白茅草直挺而密,而且一生就是一大片,少有其他雜樹雜草阻礙,容易大量收割應用。另外一個好處就是白茅的開花時間一致,只要不在花期收割,就不會帶回種子惹來雜草侵擾,很對合護根物的要求。
每年重陽時候,山墳一帶都會被村民放火燒山,一則方便拜祭,二則有火燒旺地的迷信。燒光的坡地變得黑禿禿的很難看,鄉童為免弄得兩腳烏黑,便減少上山玩耍了。受惠於燒不死的地下茅根,只需待一兩場秋雨之後,最快長出的白茅,一兩個月後就能瘋長過膝及腰,佔領整個山頭。山坡又見青葱,鄉童即便回來,大家在墳頭上踢波、放紙鳶、捉蚱蜢,百無禁忌,在葉子尖直如矛,兩邊鋒利如劍的白茅原中穿梭,不理兩腿割出淺淺的血痕,滿足的玩到日落西山。
歲末時分,天氣已寒,山上又乾又旱,缺乏水份的白茅草原開始枯黃,山坡變成金黃色的一片,農夫開始上山收割茅草,我的兩位哥哥會跟大人一起上山割草,不要誤會,可不是幫父親的忙,而是割草用來蓋茅屋玩耍。孩子們砍下竹子並紮作成二三十呎見方,高及胸口的的簡陋框架,再以乾草鋪設裏外,成為後山上的秘密基地,大家把零食玩具都收藏在這裏,放學來便再加建改造,直至被另一玩意吸引,才遺忘放棄。新年之前,爸媽已堆積起如山的茅草,我們兄弟便在草堆上翻觔斗睡午覺,之後又幫忙把乾草切好鋪在田上種冬瓜。山坡上割清的茅草原又變成甚麼樣子呢?到了清明時節,白茅的花季便開始了,這次長出來的是雪白如絮毛的白茅花,如果清明前有人放火燒山,再長出來的白茅花海比用割的會更白更密也更漂亮,小孩子們在花海上遊玩,也會挖掘下面的茅根咀嚼,吸吮甜甜的汁液。
後來少了鄉村兒童的山頭玩樂場,慢慢變得寧靜起來,長大了的我會獨自重訪那些山頭,看看日落並拍下黃昏的景色,靜靜的用另一種成年人的角度看待荒野景觀。不過,近年興起訪尋偏僻山野「打卡」的行為,讓這些窮鄉僻壤再次活躍起來,初時是一些文青打扮的少女到來拍照,跟着是拍結婚照的也來了,再來是單車團和露營團,近日就連玩滑翔風箏的也來爭佔一席位。
時移世易,三四十年前小朋友捉蜢放鳶,搭茅屋種冬瓜的茅草原,現在是城市人熱衷的打卡勝景。如果你在這裏見到幾個中年人在割草,可不要罵我們破壞景觀啊!因為這裏原本就是農民的割草場。也不要罵這兒燒山墳地帶的一幫村民,因為這些矮坡地如果不是每年燒它一兩次,便會慢慢長出樹來,只有每年人為的燒毀,才能讓白茅獨佔荒野。最後就是不要把這些美麗的荒山野草都說成「芒草」啊!五節芒、白芒、石珍茅、狼尾草、紅毛草、蘆葦和這次談到的白茅其實都不一樣,開花時間也有差異,各有美態,愛荒野者可不能只顧「打卡」,也應好好學習這裏的自然生態與人文故事吧。
坪原猴
新界邊鄉成長的野猴子,拾起父母的鋤頭想保着最愛的農村風光人情,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有赤腳走阡陌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