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當天陽光普照,因葵穿上白背心到場,55歲依然一身肌肉手瓜起腱,他說是18歲開始健身的成果。因葵說話很大聲不代表他惡,說起相交三十多年的好兄弟唐奕聰的離世,隱隱帶點神傷。
人人叫他葵叔,這位太極御用填詞人,近年不時在網台談神論鬼,詞作產量大幅減少。葵叔看得開,「我唔係好有錢,但我cut咗好多,我起身早餐食三碗飯,要幾多錢啫?我唔係日日魚子醬開香檳。我好慢活,我同世界隔絕咗。」
人間道,葵叔我自求我道。真鬼,他遇過;像鬼的人,滿街都是,「一出街見到嗰班人都唔對路,集體鬼上身!好多人氣場烏雲密佈,反應遲鈍,講乜信乜,識鬧唔識做,教埋佢點做就偏偏唔做,做又做錯,諸如此類啦!」
對抗現實崩壞,葵叔自我修煉,他心中的寶典有無數個file,一覺唔對路,立即刪file從此不問不聞,「我盡量將影響我嘅嘢cut晒佢!」小如他口中每晚被謀殺30分鐘青春的《愛回家》,大如每天發生的新聞。
是人是鬼,葵叔睇通睇透。
撰文:文嘉龍
因葵做人做事快狠準,訪問開首由故友唐奕聰(Gary)說起,一輪機關槍式回首,他說:「我𠵱家做嘢諗嘢好快㗎!」自細有靈異體質的因葵,他說過為太極而寫的成名作《紅色跑車》,也是因為小時住在北角猛鬼大廈,從女鬼靈感創作而成的。
好友忽然離世,因葵事後串連起各事件的脈絡,冥冥中似有主宰。3月2日知道唐奕聰死訊,同一日,因葵參與雷有輝的個人新碟完工,「我哋係咪唔應該食呢個人血饅頭呀,我唔知!𠵱家呢個世界唔係我一個沉咗落去喎,我睇到成班兄弟沉晒,喊嘅喊、發吽哣嘅發吽哣!」
更巧合是,他為雷有輝新碟交的最後一首作品,歌名是《昭和寫真》,詞中用了陳百強多首歌名來串連故事,「其中有我同Gary寫畀陳百強(《幻像》),應該話當年Gary有參與,我覺得好巧合!」因葵說,「Gary好鍾意日本㗎!」是巧合也是因果,如今因葵的解讀是:「佢係鼓勵緊我哋,你出(碟)啦!」
連在農曆年前最後一次見唐奕聰,因葵也覺得是整定,「最後一次見面,我上到去Gary屋企太熱,我直頭除衫同Gary傾咗一陣偈,最奇怪我睇返成件事轉頭,其實我真係過去兩年或以上冇見過Gary!日日掟催淚彈,冇車;戴口罩封呢度封嗰度又限聚,總之過去兩年,你係點,我係點囉,唔使問!所以嗰一日對我嚟講好深刻!Gary最後一次見到我,佢話『喂,過嚟錄音吖!』跟住3月2號Gary走咗!」
有指唐奕聰生前有經濟壓力,因葵說:「唔係淨係佢,唔係錢呀,係成個氣氛!如果呢個世界有上帝同魔鬼,我話畀你聽,𠵱家全部喺魔鬼掌管底下,唯一辦法將自己變成上帝或者佛祖囉,至少我返到屋企可以,點解要開個電視,畀無謂訊息干擾我呢?我點解一定要保持安靜,我自己唔想俾無謂資料阻住我個ram呀!如果你用科學方式,即係我用電腦邏輯,自己篩選晒先至放file!」
信不信由你,總之因葵說,他有自己的方式和唐奕聰溝通,「我由細到大有嗰種靈修,我自己冒險試吓可唔可以同Gary溝通囉,我用我自己以往靈修能力去同佢聯絡溝通,(成唔成功?)做緊囉!」因葵說:「我其實預咗今日講出嚟,你咪當《今日睇真啲》嗰啲囉,我唔care,係咪食人血饅頭呀,係咪呃神騙鬼呀,係咪怪力亂神呀,你放我落去乜都得㗎!我好清楚我要做乜嘢,我𠵱家將每樣嘢邏輯地去處理,唔牽涉入去迷信,你當我做實驗!」
因葵信奉密宗多年,他去年尾認識了另一位師傅,雖然彼此不同宗教門派,他可以和對方連續十多天討論人生和宗教哲學。因葵近年潛心個人修為,別人當他神怪,他樂得活在自己小宇宙。回首大半生,因葵出道早成名早,他和雷有輝是中學同學,其後更成為太極的御用填詞人,「我好細個已經諗求其中學畢業然之後出去搵份文員,跟住媾條女正正哋就結婚生仔,結果到𠵱家我一件事都冇做到,媾女都有繼續媾嘅,結婚生仔就唔好諗喇,做文員人哋都唔請我啦!」
文員做不成,做了揸筆搵食的填詞人,「我15歲暑假返廣州,乜都冇嘢玩,連《羊城晚報》都揭到霉晒,不如問阿二舅母借信紙,攞支筆是但填吓詞,填Bee Gees《In The Morning》啦,寫得晒隻歌喎!」
1985年填的《紅色跑車》一舉成名,因葵翌年為太極的《迷》專輯包辦多首作品,《迷途》一曲據說是香港第一首政治歌,記下97回歸心聲。因葵說:「係想講97問題,但係佢哋大前提話,可唔可以完全冇政治字眼,唔好畫公仔畫出腸呀!」還有一個指示,歌詞要樂觀,「嗰陣我哋仲係新人,當年我20歲,如果你問我都灰㗎,一樣人工好低,樓價好高,但係你肯搵嘢做,你肯返工就唔會點餓死,嗰陣嘅小朋友同𠵱家又唔同。咁多年來我有冇變到?我只可以話,我到𠵱家冇變到,但我係有變過,如果我係一棵植物,我樹葉、枝幹可能有啲斷咗甩咗,有啲開花、有啲結果。」
當年要樂觀慶回歸,如今不只十年人事幾番新,此時此刻對香港還樂觀?「首先香港第一件事,唔好理佢點解,因為全部喺我哋能力範圍以外,嗰班掌權人係唔會放權畀你,無論所有答案,其實都係一樣。我冇理過佢哋,因為唔係我嗰叠file其中一個file,我咪成個掉咗佢囉!唔使理新聞講咩,我都知佢哋唔會畀好嘢我㗎,我冇理由覺得佢唔好就叫你同佢絕交,你問我,係呀,絕咗交喇!點解每一日都要拉住佢喺身,我見到就係鬼,如果每一日我去留意佢,同佢互相溝通,我咪間接鬼上身?我喺靈修入面領悟到呢啲嘢囉,你問我咩四十幾人拉晒,喂,不嬲係咁㗎啦,你哋𠵱家先知呀,我好細個已經知!」
因葵好早已經領教過內地的作風。「我1972年返廣州探親,我阿媽嗰邊好大棚人,第一次返去記唔晒啲表哥表姐姨媽姨丈二舅父,啱啱文革尾水可以返大陸,6點鐘起身喺尖沙嘴火車總站上車,過山窿嘅時候要閂窗,煤屎氣味好難聞,去到深圳得啲大吊扇,三十幾度曬到隻屐,好似走難咁囉,啲關員係咁摷亂晒你啲嘢!我問你,如果你𠵱家得七歲,去一個地方旅行探親,你見到啲人係咁樣,你覺得呢個國家係點?」
葵叔定律,只要知道係鬼,自己就要識避,不然就是自己鬼上身。所以,七歲定八十,內地可免則免了,「我都冇做錯嘢,只係探舅父姨媽,點解啲大人係咁?唔使求神問卜,唔使每年問啦,開咩下下籤,佢哋都係咁嘅根性,我唔係諗住改變佢,係我唔理佢呀!鬼嚟㗎,死咗,幫唔到!」不理還不理,現在每日依然有不少牛鬼蛇神颯颯樣樣,怎麼辦?「我都唔出街,你吹我唔脹!我繼續創作,我創作唔關佢事,我冇話我道行高,其實好多人都係咁㗎,或者有啲人曾經係咁,但係已經唔再係咁囉!」
追本溯源,其實不用再說甚麼神預言,因葵1986年寫的《2030》簡直是先知。只得12句歌詞,「子彈將玻璃毀盡碎片 讓暴亂就在街中開始挑戰 身軀似廢紙 躺於滿路途惡夢已出現 漆黑中封鎖公路兩邊 是誤會或是彼此真的宣戰 只可以看到 火光與暴徒靠在我身邊 Help me Help me 如被困金色光熾熱 Help me Help me 圍着我刀槍尖在我肩」,35年前的作品,因葵立時一字不漏讀出。
「因為我嗰時已經開始有種感覺,你再好,都係始終要散。對我嚟講,嗰件事係必然發生,只係先後次序唔同時間發生。可能因為我哋近呢幾年發生嘅事,嚟緊又會有一隻碟紀錄返過去嗰幾年,如果宇宙唔死,咪一路輪迴落去,創作、現實;創作、現實,唔關我事㗎!」因葵說:「嗰陣仲係好自由,太極同我嘅自由度都好大!我自己入面都會開file,有啲字眼例如『歡欣』,歡欣唔使畀太極㗎,佢會ban你,佢哋覺得好老土;某啲女歌手可能『很赤裸』就覺得好老土,其實冇老唔老土,只係你主觀,你都可以話『深愛你』好老土㗎!」
葵叔都最怕自己老土,老土好易變廢老。年輕人的世界,他知道。誰是姜濤,葵叔當然知道,還說得出姜濤的歌,「有個咩嘴說愛你吖嘛(《蒙着嘴說愛你》)!麥當勞姜B餐吖嘛!聽完一段咪算囉,我係聽都聽陳百強、許冠傑、張國榮,是但啦,姜濤好唔好聽?好聽!咁又唔聽,聽嚟做乜啫,我都識做,講得衰啲,我聽舊歌當拜山囉,拜山我仲擁有嗰份回憶!」
又是葵叔定律。他知道你是誰,肯聽吓你唱歌,其實已經超額完成,如果他認定你係「鬼」,睬你都儍。
問葵叔,係咪好多人話你神怪又黐線?「冇所謂,關我叉事呀!我唔係為咗任何人觀感而活下去,你都short㗎!你會唔會喺人哋陰影底下生活,我無限大!唔係睇得開,佢係邊位呀?我𠵱家好惡㗎,隨便放馬過嚟,因為過去嗰兩年,跟住舊年開始同阿Pat寫歌做碟,跟住3月2號Gary Tong發生呢件事……」為自己而活,也是一種道行。
老馬有火,葵叔說自己惡,其實只是講嘢大聲。關了攝錄機,葵叔說得更多,其中一句特別響亮,他點起手捲煙:「𠵱家梗係死人都唔走,留喺度同佢鬥長命!」口裏說「關我叉事」的葵叔,身體很誠實,其實很多事情,他都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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