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部日劇叫《我家的故事》。編劇是宮藤官九郎。集合了這些元素:能劇與摔角,長照和家人關係,人間國寶父親與叛逆離家的兒子,代代相傳的技藝與舞台表演的本質,等等。
能劇觀山流第二十七代宗家壽三郎(西田敏行飾)年事已高,有一天忽然倒下了。多年前負氣離家,不願繼承家業的長子壽一(長瀨智也飾),此時已經是得過摔角冠軍,但也過了高峰期的選手。壽一在老人病榻前情感潰堤,承諾會繼承家業。結果老人竟然醒來,壽一只好回家長照父親起居,同時再一次開始練習能劇的日子。這當中,當然,會有與從未離開過的弟子壽限無(實際上是老人的私生子,壽一同父異母的弟弟,傳承了最多技藝,卻始終不被認可為繼承人),同樣從小學過能劇技藝,但現在分別是補教名師與律師的妹妹、弟弟,照顧老人的護士之間,各種家人關係的發現和重建。
這是一個浪子回家的故事。編劇把能劇與摔角反差這麼大的兩種技藝並舉,真是充滿意外的創意。表面的故事主線,是壽一回家:回到歷傳二十七世,有深厚傳統的能劇世家,重拾小時候練習過的技藝;觀山流能劇仍然命運未卜,但有機會存續了,以此為故事主線。但實際上,壽一離家多年,已經在外面有另一個家了,能劇是一個,摔角是另一個。雖然壽一在第一集就決定回家繼承家業,而宣布從摔角台上退隱,可是摔角圈還是一直存在他身邊。每逢摔角台上需要人手,或是壽一在家碰到了困難,都還是互找對方幫忙。後來他們甚至融入能劇的特點,創造出摔角舞台上的「超級世阿彌真心」這樣古怪又強大的新角色。因此,雖然這齣劇的「主舞台」是觀山家,曾經離家的浪子卻不能沒有另一個家,也是他的另一個舞台。兩個家(能劇與摔角)交會在這個善良而又對世事充滿疑惑的表演者身上。
「家」有時是個讓人難以做自己的事物。「傳統」也是。這齣劇裡,壽一小時候總是尋求父親的稱讚而不可得。如今浪子回家面對逐漸失智的父親,還要追求被稱讚嗎?能劇的舞台,摔角的舞台,表達肯定的語言不同,前者靜默,後者爆喊。各自的觀眾都會在舞台上找到他們認識的符號,從而連結上傳統。家人也是,用照片、記憶,尋覓著把自己和家聯繫在一起的線索。家與傳統都有真實的情感,也都有後天的建構。有的可以承擔,有的可以放下。
張惠菁
台灣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