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要長到某個年紀,才會想看人物傳記或者某某人的紀錄片,我自己是這樣。年少時對於別人「後來怎麼了」沒有興趣,是因為勇敢和自信,覺得自己可以活得不同。誰料人就是愈活愈自卑,後面的路走得愈來愈多,前面剩下來的路愈來愈少,始發現自己其實沒有活出什麼成果。開始膽怯的時候,就想知道人家是如何走過來的。
最近看了文念中拍許鞍華的紀錄片《好好拍電影》,幾個畫面尤其感觸。其中一幕是她拍的影片《明月幾時有》上畫,去了內地做宣傳,首映檔期正好是2017年7月1號,香港回歸二十年之時。許鞍華一日走幾場已見疲態,她面前坐着一個不知是內地記者還是宣傳人員,用普通話簡介待會拍攝的問題,請她講一下香港人自回歸後拍電影的「好」,例如能取祖國的壯闊河山為鏡下之景。但一個「好」不夠,她請許鞍華再思考一下有什麼「好」,「你再想想有什麼好的例子。」
那是一個Wide shot,我只看到許鞍華無甚表情的臉孔,以及那個說普通話的女聲。究竟許最後想出了什麼「好」,片子沒有跟進,卻讓我想起好多年以前,曾替毅行者打雜做義工。那一年是首次有解放軍隊伍贏得冠軍,在一百公里的終點站有中央台的記者採訪報道。那記者找上了我,打起大光燈,把咪遞上,請我說一下感受。於是我用普通話說,他們得了冠軍挺厲害之類。誰料記者不收貨,擺擺手停了機、熄了燈,私人跟我說要讚美一下祖國、講一下我有幾驕傲。放是燈又亮起來,我對住咪卻只能重複剛才那句「挺厲害啊」的回應。幾次來回後我都說不出她要求的說話,記者遂另覓訪問對象。
是一件好微小的事情,但這就是香港人的鬱悶;有些話說不出來,就是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