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閒話 - 顏純鈎

紅樓閒話 - 顏純鈎

看白先勇先生講《紅樓夢》的短片,又勾起一些紅樓舊事。

全世界對《紅樓夢》推廣最力的,是毛澤東。老毛在文革後期,突然大力鼓吹《紅樓夢》,發動全黨全軍讀紅樓,連一些大軍頭大老粗,都被迫要去啃那一百二十回的「淫書」。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認為《紅樓夢》是「吊膀子」的書,毛澤東勸他說《紅樓夢》是政治小說,要看五遍才有發言權。

當年全中國掀起一股讀紅樓的熱潮,一時烏進孝的帳單,賈府門前的石獅子,被逼死的尤二姐都成了熱門話題。

《紅樓夢》是政治小說,這是毛澤東一大發明。老毛一輩子搞政治,把天下事都視為階級鬥爭,連「吊膀子」也可以看出政治意味來,起曹雪芹於地下,真是要吐血了。

把《紅樓夢》看成政治小說是錯的,看成愛情小說也是錯的,看成社會小說也是錯的,《紅樓夢》是百科全書式的、人生全景式的小說,學毛澤東看紅樓,看一百遍也看不出所以然。

《紅樓夢》是千古奇書,百年公案衍化出紅學,又衍化出曹學,都是做學問的人苦心孤詣。很多專家爭論八十回或一百二十回,我作為普通讀者,認同白先勇說的一百二十回本。《紅樓夢》只讀八十回,那就真的會看成「吊膀子」的書,只有讀完後一百二十回,才略解其中味。

也有人批評高鶚的續作,一個細節一句話去找出紕漏來。《紅樓夢》經過各種傳抄,有無聊文人自作聰明亂改,當然改得錯漏百出,但如高鶚能續成後四十回,高鶚也是不世出的天才了。寫小說的人「人各有體」,敍述語調不可能模仿到十足,《紅樓夢》人物關係、性格、處境,各人前後對應的各種細節,是一個其大無比的網,根本不可能續寫。大陸作家劉心武續過,吃力不討好。

有人讀《紅樓夢》,把賈寶玉捧為耶穌式的偉大形象,那也太過,賈寶玉就是一個「無用的人」。偉大的小說未必寫偉大的人,只要把人寫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