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告別 - 楊靜

來不及告別 - 楊靜

這麼大的人還是第一次去朋友的葬禮,下午三點的紅磡火車站,人不多,越往殯儀館的方向走,就越多人着黑色衫。行到終點,路名叫「暢行道」,死了的人,要暢行去哪裏了。

上次見他,他還是老樣子,胖乎乎帶一點點邪氣的笑,剛從日本回來,饒有興致給她看電話上存的攝影。每年他都會選二十多天去國外度假,自由撰稿設計師就是這點好,來去瀟灑。他說日本有些佛寺可以接待客人常住,大家都是夏天去消暑,偏他揀了冬日去,於是畫面裏都是白茫茫一片,有蓑衣僧人在山間行走,也有根本無人的古剎屋簷上落滿白雪。

他是會享受的人,腳步跟着品味走。初識她還是剛畢業的窮鬼,總是艷羨他說走就走的生活——「正倉院這次展的真跡百年難得一見」、「台北現代美術館居然請到了某某,不去會恨自己。」有時為看一個展覽,他會週五飛走,週日再回港。問他最想去哪裏,他說是西班牙,女郎濃墨重彩得好看,食物與華人的有一比,而陽光與海灘全年都有,無怪乎西班牙有那麼多妙趣橫生的藝術品和頑童般的藝術家。

前些年,她去西班牙海邊一個小城開會,晚上從大學回去住處可以沿着沙灘走。傍晚總有年輕人在海邊踢足球,膚色被晚霞襯得金黃,小腿的肌肉如雕塑般充滿力與美,那一刻她忽然記得有個朋友曾經說過要來這裏安度晚年,可就是想不起是誰?

想到這裏,她開始內疚。很多年沒見了,儘管都在同一個城市,總覺得想見隨時可以,但又沒有特別的需要,就拖延。直到上週凌晨,共同的朋友發來信息——「他忽然心臟病爆發,在馬路邊昏死過去,搶救無效。」

那一晚她自然睡不着,很多年前的事情似細流一點一滴化作眼淚。他才四十多歲,實在太突然,誰也想不到。他的摯友每天哭到夜半睡不着,誰也沒準備好告別,於是都是一肚子話沒處說,只能憋出一句對逝者的祝福:祝你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瀟灑。

電郵:[email protected]

逢星期日、一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