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制度就是自下而上的選舉,人民知道誰能夠代表自己;如果只有熱愛黨國的人才能參與選舉和被選舉,黨國領導人的政治意志就會凌駕於民主之上,民主就異變為黨主或君主。香港選舉制被修改,意味着一國一制成為現實。這不僅阻斷了香港民主化進程,也使中國民主化轉型遙遙無期。
十三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通過的《關於完善香港特別行政區選舉制度的決定》,此前已引發國際社會廣泛關注與批評。歐美國家普遍認為,中共這次對香港選舉制度的改變違背了一國兩制,不僅予以譴責,還將有進一步的聯合行動針對中共的倒行逆施。那麼,中共為甚麼急於對香港選舉「修制」呢?
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王晨在人大開幕式上提出:自2019年香港發生修例風波以來,有反中亂港勢力和本土激進勢力,公然鼓吹港獨等主張,企圖通過選舉奪取管治權,危害國家安全;爾後,港區的全國人大代表廖長江向路透社表示,北京擬對香港選舉制度進行改革,防止「多數人獨裁」。
王晨顯然不懂民主政治,民主的本質就是和平「奪取」權力,避免以暴易暴的治亂循環;而廖長江的表態更欠政治常識,香港作為城邦性質的選舉,相當於美國的州選舉,一人一票直選是常態,美國的選舉人團制度,主要用意是各州的政治權利平衡,制衡多數人選票影響州際權利平衡,如果中國將來搞聯邦制,是可以借鑑這一制度,但地方政府如果層層搞代議制,就是叠床架屋,徒增政治成本了。
從中共人大發言人與港區人大代表的觀點可以看出,對政治常識的無知或故意曲解,將正常的議會政治博弈當成顛覆國家的行為,所以才導致中共最高當局作出如此惡劣的決策,通過限制香港人民應有的選舉自由權,來達到絕對控制香港的政治目的,破壞了香港自治與雙普選進程,一國兩制也因此名存實亡。
中共當局目前提出的改革計劃包括擴大香港選舉委員會,人數從1,200人增至1,500人,同時將立法會席位從70席增至90席。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增加「愛國者」份額,以保證香港的立法與選舉符合黨國意志,所謂香港「多數人獨裁」完全是虛妄的指摘,而中共用黨和國家機器的暴力,完全剝奪了香港多數人的政治權益,則是不爭的事實。
這次對香港選舉的「修制」,中共當局強調的是「愛國者治港」,並認為這是「國際慣例」,其實世界上沒有哪個民主國家議員選舉時,被要求是「愛國者」,因為愛國既是一個無法界定的情感心理,也是一個偽問題。選民只要選舉一個自己認定的代議者,民主選舉程序就完成了,如果叛國、違法,會有相應的法律程序進行彈劾與追究,唯一不可能實現的是事先政治審定與進行愛國鑑別。
那麼,中共語境裏愛國的本質是甚麼呢?港澳辦主任夏寶龍2月22日在北京一個研討會上一再強調要由「愛國者治港」,重新定義「愛國者」,實質上就是要愛黨。又有法新社報道說,北京外交部駐港公署副特派員宋如安表示,「我們講愛國,並不是說愛一個文化的、歷史的中國,而是愛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現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愛國者必須尊重中國共產黨」,「我們將考察候選人是否符合這些標準」。
由於黨國一體,所以愛國者在中國的語境中,就是愛黨人士。黨領導全國人大制訂了憲法,現在黨的意志又要凌駕於香港全體人民之上,主導對香港選舉制度的修改,只有所謂的愛黨國的人才能進入選舉委員會,當黨國的利益與香港的利益發生衝突,誰來維護香港人民的權益呢?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序言〉中,確立了黨領導人民立法,黨凌駕於憲法之上,一個政黨、一個領袖的威權體制,又必然導致黨內核心人物的個人意志,將決定國家政治意志,而這正是造成中國重大社會災難之源。
「修制」的結果,使香港原來尚有一定公平性的議會博弈政治,變成了自上而下的黨治社會,也使香港雙普選成為鐵定的不可能,不僅使香港的民主倒退,也使香港有限的自由與司法獨立受到重創。中國的全國人大因為完全黨化,成為中共的橡皮圖章,現在香港選舉制度已通過修改,香港實際上就變成了中共治下的一個城市。
一國兩制治下的香港,與中央政府之間的關係是帶有聯邦國家性質,如果雙普選實施,將對中國政治轉型意義重大,但中共在應對香港問題上沒有應有的自信,卻展示了強大的家長制威權,中共對香港有「三怕」:害怕香港獨立、害怕香港成為敵對勢力影響大陸的平台、害怕香港被民主派奪權。只要中共分析聯邦制的美國,就知道這些害怕完全是杞人憂天。無論是政治上還是經濟上,中央政府完全可以像美國聯邦政府那樣,平等地與地方自治政府進行有效的博弈。
中共當局忌憚於香港獨立,為甚麼美國當局卻無視加州獨立運動,以及更有傳統的德州獨立?一些德州人不滿美國政府體制,通過制憲來謀求獨立,我們沒有看到聯邦政府對其嚴令禁止,也不可能通過修改地方法規,使獨立運動成為非法。民主制度的自信在於,相信多數人的理性與價值認同,少數獨立運動分子不可能左右多數人的國家觀念。
現任美國總統是民主黨身份,許多州卻由共和黨控制,拜登政府的邊境政策寬鬆,但共和黨治下的德州卻興師動眾地強化邊境安全,白宮怎麼辦?白宮只能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如果德州出現侵犯人權或違憲的事態白宮可依法干預,而行政干預不了的就只能對地方政府聽之任之。
聯邦政府無法替州政府作出選舉法規的修改,必須效忠聯邦或愛國者,才能當州領導人或議員。特朗普認為建牆是愛國,拜登政府認為寬待非法移民符合美國利益,如果特朗普當政時規定不愛國者不能競選總統,那麼拜登很可能不符合特朗普的愛國條件。有獨立的司法與兩黨制,特朗普不可能對異己或競選對手進行愛國審定。但中共一黨專政,黨控制全國立法與執法、行政,就完全可以做到自上而下的政治審查,並通過修改選舉法的「合法」形式,使非法的方式合法化。
香港不僅曾經是中共改革時代招商引資平台,也是大陸接受歐風美雨熏染的重要視窗,這一切都依賴於英國管治香港留下的政治制度,一國兩制也基本延續了香港獨特的政治與經濟優勢。
當年習仲勛與鄧小平一代人,通過深圳特區的實驗,開啟了中國大陸經濟上的相對自由時代,而今又是一個歷史的節點,一次歷史機遇期,如果中共當局順應歷史潮流、一步步兌現對香港雙普選的承諾,大陸的政治領域的自由民主化進程就會開啟。歷史的車輪不進則退,但這一代的中共領導人終結了政治民主化進程。
香港的繁榮是自由與獨立的法治帶來的,當香港民主無法進步,自由與法治步步淪陷,香港的繁榮不再,香港與大陸甚至國際社會都因此遭受損失,中共國安法的頒佈、對香港選舉制度的修改,正在製造雙敗多輸的結局。
吳祚來
獨立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