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他很喜歡艾慕杜華的電影,竟然要他死後我才知道。
剛過的星期二,全球酒界同聲一哭,重量級人物Steven Spurrier去了。79歲的生命,賣酒、評酒、教酒、種葡萄、釀酒,世界著聞,被譽為「把葡萄酒歷史永久改寫的人」。他一生精彩,半生輕狂,戲劇斑駁,”grabbing life with two hands, often landing on his rear end, always in the butter”,絕對不枉此生。
世人認識Spurrier,蓋因震驚80億人的”The Judgment of Paris”,這個把美國酒放進世界地圖的英國佬,1976年舉辦了一次試酒會,搜羅了寂寂無名的美國好酒,與殿堂尊榮的法國名酒打擂台,由權威及著名的葡萄酒界翹楚,盲品後評分,11位評判9名是法國人,包括神級的Aubert de Villaine(Domaine de la Romanée-Conti莊主),另一英一美代表包括了Spurrier自己。結果爆大冷,不論紅或是白酒,加州酒都KO了法國酒。一地除了眼鏡碎,還有被剃掉的眼眉。
Aubert de Villaine 留下了歷史名句:”On a pris un coup de pied dans la derrière",大意是”French wine had indeed received a kick up the butt”。盲品的威力和真實,核爆天驚。
Spurrier的死訊證實之後,各方哀痛悼念,異口同聲sorely missed的,是其”perfect manners, natural elegance, kindness and generosity, especially his enthusiasm and great sense of humor”。
很怕人胡亂吹奏英式優雅,Old Etonian manners and debonair不是粗率地拿來貼在身上的揮春。披一身politesse,低調於骨子裏的風度和幽默感,卻是Spurrier先生公認的標記。儘管不是伊頓公學出身,他就讀的Rugby School同樣聞名遐邇。Old Rugbeians舊生會人才輩出,包括英國首相張伯倫、文學作家Lewis Carroll,還有我們的前港督麥理浩。
13歲時,他爺爺在平安夜的家庭聚餐,給了他一杯1908年的Cockburn’s,年近半世紀的砵酒,從此他迷上了葡萄酒。
21歲,他祖母給他的生日禮物,是倫敦The Wine Society的會籍,和一個可放12瓶酒的酒架。The Wine Society 1874年在The Royal Albert Hall成立,是世上最老的葡萄酒會,閒人免進。
年少合該輕狂,何況他母親懷着他時,是作動之夜寧願流連牌局,也不願去生仔的人,Spurrier一生的莽撞闖禍份額又怎會少?21歲生日那天,吃完一個”a wine-lubricated lunch”,他駕車直炒進一個法國墓園,車子徹底報廢,家人為他搞的慶祝會差不多去不了。
1964年,23歲,他獲得了一張等於現今500萬英鎊的支票,出售家族業務來得的,他們兄弟倆平分了1000萬英鎊。不難想像,收藏藝術品、投資夜總會、電影,都成為了他敗家的方法。兩年間,家財狂散,錯誤的決定他一力承擔,落子無悔。
他一生入過兩次獄,都是葡萄酒惹的禍。第一次,醉酒鬧事,”guilty of disorderly conduct”,不檢的行為是「損毀一間摩門教堂」。第二次,在西班牙,鬥牛狂歡節慶過後,爬上了一輛車頂跳舞。
「人無疵不可與交,以其無真氣也」,他真情真性真人物一枚。
後來他在倫敦最老的酒商Christopher & Co找到工作,周薪10英鎊,更在自傳式著作《Wine - A Way of Life》說受聘時對方說:”Oh dear, we normally only employ Etonians, but since you would have been a fag at Rugby, you will know what a trainee’s position with a company like Christopher’s will be like. You can start on Monday”,擺明認同父母刻意送他去Rugby而非Eton的決定,也令這一章履歷更添戲劇嘴臉。
然後他遷居巴黎,買了間酒舖Cave de la Madeleine經營,開辦了私人葡萄酒學校,就是歷史。較少人提及是他在巴黎輸掉大部份投資之後,回到倫敦Harrods洋酒部工作,結局是被炒掉,原因:狂妄自大。他自認的。錯信壞人,粗心大意,運滯,睇錯市,公司虧損累累,他一一招認。
但他從不吝嗇、熱情地把葡萄酒介紹給全世界的人,性別、種族、國籍、宗教、任何背景他一視同仁。酒,於他沒有新舊世界,不囿於名氣身價,任何好酒,任何人都可以享受,不知名的隱世好酒,更希望能挖出來讓人認識,像當年他把波爾多、布根地、加州的未發跡瑰寶帶給世人一樣。
Spurier希望人們因為他的Académie du Vin Library 記得他,遠多於1976年的酒界Copernican Moment。扭轉了全世界對一件事情的認知,他於葡萄酒做到了,但他寧願世人最記得他有份創辦的「葡萄酒研究書館」,專門出版”the very best wine writing of the past, the present and the future”,因為「是書本教曉他,酒是關於人和地,是酒的歷史和故事令它有生命,值得傳頌。」
知父莫若女,他的女兒最懂父親:”Your problem, Dad, is that you are bored with the present”。一時多少豪傑,像他那類人物,輕輕走了,背影也是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