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廿一世紀的今日,如果還有人覺得紋身是江湖人士的標誌,他腦袋一定是出土文物。我篤信每個紋身都有故事,更喜歡收集這些吉光片羽。
K的紋身獨特不在於圖騰本身,而在於操刀之人。
前年聖誕節,K如常跟老闆出差日本北海道,就在老闆開設的小酒吧,他的第一個紋身在雪夜中誕生,喝醉、斷片、意外紋身,情節猶如電影《醉爆伴郎團》(Hangover)般荒誕。
「老闆飲大咗,拎住支紋身槍話幫我紋身,咁我冇理由畀塊面佢塗鴉,惟有給他右邊屁股當畫布,紋得樣衰都冇人見到嘛。」K說得輕描淡寫,我和一眾豬朋狗友卻激動起哄,「打份工啫!?點解要就範?」K彷彿沒聽見我們的質疑,繼續講故事。「頂!佢醉住嚟紋,痛到我呢!紋完我見個圖案無色,發現原來佢醉到忘記入墨水,結果又要痛多次。」聽罷我們起哄得更厲害,整家深宵食堂都縈迴着我們的叫囂聲。
賓主之間的深厚情誼,我見過不少,由廣播劇鼻祖李我與何佐芝、桃姐與李恩霖,卻從未見過像K與老闆感情竟如此這般私密,甚至將哥兒們的情誼刺入皮膚。
「我們曾一起經生歷死呢。」K少有的認真起來,臉上露出複雜又回味的表情。
鐘擺要回到五年多前,他當時是一名普通不過的餐廳侍應。他招呼過的熟客當中,有這麼一位經常T恤短褲配波鞋,甚至人字拖的中佬,臉上不時露出憂鬱嘅眼神、欷歔嘅鬚根。
「不如你過檔跟我搵食啦。」某天,那外表似夥計多過老闆的中佬突然向K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K受寵若驚,請中佬給他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後,K的一生從此扭轉。
第一天上班,他就恍然醒悟那中佬並非等閒之輩,而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掌舵人,只是喜歡板仔look多過西裝革履;K經歷了半年的空檔期,沒有工作在身只在專心觀察公司每一個人、24小時stand by。半年後,他終於有了首個任務,就是陪老闆出差(不要心邪,那老闆是有妻女的好好先生)。
從此,K便由一介平凡宅男,變成了見盡世面的「空中飛人」,「啲飛行里數多到放假時可以請全家坐商務艙歐遊去。」K成了老闆的心腹,出差到天涯海角都帶上他,二人一起經歷的更不足為外人道。
「試過飛機臨起飛前10分鐘,老闆叫我跑去截停架機,而我真係跑去叫航空公司唔好落閘,等多兩分鐘。」K說,他習慣老闆所吩咐的,都會先say yes,再想辦法去執行,絕不會使出「職場卸膊操」。應酬、喝酒是日常,但K已苦練成以意志力抗衡大腦的不醉神功,他時刻保持清醒,因為要平安送老闆回家是他的最大責任。
問世間,老闆為何物,直教打工仔天天揶揄咒罵?K是個異數;我想,這是他如此得到老闆歡心的原因吧。
「你不會忠心到為老闆擋子彈吧?」酒過三巡,我挑K機。「會,唔知點解,我好似預咗咁。」K侃侃而談,那次是在台灣出差,老闆在夜場巧遇欠他巨債的債仔,仇人見面那債仔竟先發難,疑似想拔槍,K感到可能會有危險,用盡方法把爛醉如泥的老闆連拖帶拐的帶走,更預先通知司機把車開到夜場的後門,像戲劇情節般,秒速逃離危險的現場。
當K認真地立下「擋子彈」的豪語,當場是感動的,想到他倆或許前世有滴水之恩。
說回K那隱蔽的紋身。男人傾向像孔雀一樣想要賣弄,會選擇將刺青紋在全世界都能明顯看到的地方,但K卻寧願將這畢生烙印展示給對自己而言存在意義非凡的人看。
問K從來有沒有向老闆say no?「有,當他夜晚飲醉想周圍走或者減緊肥要食甚麼,我都會唔應承佢㗎,哈哈。」
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