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馬山 - 蔡瀾

史馬山 - 蔡瀾

《裸屍痕》算是成功了,我接着向六先生提出,再請島耕二連拍兩部戲,《椰林春戀》和《海外情歌》,同樣在一九六九。

前者用了當年在香港歌壇紅遍半天的台灣歌手林沖,女主角也是最受歡迎的何莉莉,又由香港派來李麗麗和林嘉當配角,加上副導演桂治洪,另有一批日本的燈光師和攝影師,飛到檳城取景。

住的是一間四層樓改建成旅館的公寓,全體工作人員浩浩蕩蕩搬了進去。當年邵氏電影在星馬大受歡迎,也從來沒有那麼多明星擠到那小島去,到達時已受影迷重重包圍,要當地的警察維持秩序,看他們揮動警棍,打開影迷,我們才走得進去。

借了一間富豪的住宅當主要的場景,我們在那裏日以繼夜的拍攝,為了節省成本,我身兼多職,做翻譯、場務和會計等工作,在外面風吹日曬,皮膚曬脫了一層皮,長了新的,再曬再脫,香港來的矮小精悍配角李麗麗最調皮搗蛋,她不拍戲時也跟着在現場,最喜歡剝我的皮。

工作人員中有一位老先生,是導演徐增宏的父親,他主要的工作是「放聲帶」。當年的歌舞片要「對嘴」,那是由一部像攝影機那樣的工具,有兩個輪,裝上已經沖印成透明畫面的菲林,留下一條聲帶,經過這個機器放出來的歌,演員聽了張口閉口對着嘴,才能準確,這是普通錄音機做不到的。

拍攝唱歌時也要用一部老式的「米歇爾」機器,非常笨重又很大,和我們當年用的小型「亞厘」機相差甚遠,由於我沒有經驗,在器材方面忽略了這一項,用到時才知道出毛病,這個禍可闖得大了,急得團團亂轉。

問題怎麼解決?再從香港寄來的話需時,那來得及?三更半夜時剛好家父來電話,向他提及此事,他回答說新加坡拍馬來戲的錄影廠也拍歌舞片,還剩下多部「米歇爾」,由新加坡調來,才解決了問題。

《椰林春戀》從檳城一路拍下去,經馬六甲,到了新加坡完成,一路上種種難題,都靠經驗老到的島耕二一一解決,我們白天工作,晚上喝酒,結下深厚的感情,當年日本導演來港拍戲,除了井上梅次之外,都取了一個中國名字,島這個姓,日文唸成Shima,我們都Shima-San前,Shima-San後地稱呼他,San的日文是先生,結果中國名字為他改成史馬山。

片子拍完,六先生覺得很滿意,賣座也成功,就叫我繼續用他導演了下部戲《海外情歌》。

片子由陳厚主演,當年他才三十九歲,角色是一個父親帶着女兒們來搭郵輪到海外旅行,我拿了劇本,問他拍不拍呢?陳厚為人豁達,說無所謂,演員嘛,有戲就接囉。

是不是安慰自己,我不知道。

打聽之下,知道有一艘半貨船半郵輪的英國船要修理,從香港航到新加坡,五天時間,可以廉價包下來,當我們電影的背景。

一上了船,就不分晝夜地趕工,想在這幾天內把需要的戲拍完,但這艘是英國船,一切按照英國方式去管理,我們每一分鐘都需要趕工,豈知船長說不許,我大發脾氣,詢問原因。

原來這是英國傳統,在下午四點鐘一定要喝下午茶,我說你們喝你們的,我們照樣開工。船長說傳統不能打破,一定要停下一切喝下午茶。

氣得我快爆炸,那有什麼破英國傳統,但最後還是拗不過整艘船的工作人員,也只好停下來喝一杯。

工作順利,也終於在限定的時間內把應該拍完的戲趕完,鬆了一口氣。那知道到了新加坡也不准下船,海關人員要上來登記入境手續,慢吞吞地一個個人把手續辦完才能登陸到新加坡,又浪費了一天。

這些日子一閒下來就和大家聊天,導演島耕二已是老朋友了,陳厚也拍過我監製的《女校春色》和《裸屍痕》,都很談得來。

新朋友是年輕的楊帆,他從台灣來,拍了《狂戀詩》後大紅大紫,最受年輕觀眾歡迎。來自台灣的他,高大得很,人又長得非常英俊,迷死不少人,包括他自己。楊帆一走過鏡子必停下來欣賞自己的樣子,越來越自戀,到了後期竟然發起神經病來,戲拍不成,回到台灣後沒事做,逐漸淪落,最後只能在片場中當臨時演員,拍古裝片時導演一叫,他即刻把假髮戴上,但戴反也不管,笑嘻嘻地上鏡,弄到最後也把工丟了,不知下落,我聽到這消息後非常替他惋惜。

另外演大女兒的是虞慧,就是當年派來日本的「精工小姐」,二女是李麗麗,三女沈月明,小女妞妞,是我痛愛的童星。

片子完成後六先生一看,認為不夠熱鬧,下令補戲,但陳厚當時已因病去世,換了金峯代替他的角色,導演也換人,由桂治洪頂上,這是他第一部當正導演的片子,補拍事,對我來說是人生中一個很大的打擊,但後來想起來,也不過是人生過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