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歌及面書承諾各自出資10億美元資助傳媒。這20億美元能否為天下傳媒帶來生機？《華爾街日報》名家曾健時（Holman Jenkins）斷言：難以哉。非但無助扭轉局面，他老兄且認為此將進一步令傳媒淪為政客的工具。若要獨立自主，傳媒的唯一寄望是攀附善長仁翁。何以悲觀如斯？
科技不饒人，而浪花淘盡英雄。印刷媒體的衰落非自今日始。電視的出現先是淘汰掉晚報：人人電視送飯，晚報尚何來市場？及至互聯網面世，傳統媒體面臨晚報般的命運。試想想，經年累月深入調查才發掘出的獨家新聞，一經發表即時以互聯網的速度傳遍天下，獨家不再。除了汁都撈埋的超級發燒友，誰有興致花錢買報紙雜誌讀個究竟？
當然除了故事、新聞，傳媒的另一功能是為讀者分析事物、代他們發聲、激發共鳴、形成輿論。在互聯網時代，這些功能已逐漸為面書、推特等所謂社交媒體取代。除了迅速便捷，電子媒體繪形繪聲，有相有影帶佐證真相，較傳統媒體引人入勝多矣。大勢如斯，谷歌、面書那20億美元杯水車薪，安能扭轉局面？既是無濟於事，兩大科技巨無霸何以又大手筆燒銀紙？
交「保護費」。傳統媒體走向沒落，雖是人們被科技驅使作的自由選擇，他們卻以谷歌、面書、推特等因緣際會發大達的社交媒體為代罪羔羊，指控他們搶走傳統媒體的廣告以自肥，需攤分收益以「贖罪」。歐洲、澳洲以至加拿大的政客為這股民情逼迫，不分青紅皂白，紛紛向科技巨無霸施壓，要他們給傳統媒體施以援手。
換言之，谷歌、面書那20億美元是用來買政客怕，讓他們有政績向選民交代。20億美元雖不是個小數目，然而長貧難顧，終不能像黃大仙那樣有求必應。誰將受惠？得益多少？將直接或間接（譬如透過政府委任的組織）由政客定奪。被選中的媒體是否有市場、為讀者歡迎另作別論。谷歌揚言將支援優質傳媒（quality journalism）。然而優質卻沒有市場，那又是真·優質麼？沒有市場支持又能發展出自由獨立的優質媒體麽？
不管是傳統或電子媒體，其命脈始終是廣告收益。儘管不少傳統媒體發展了電子版，其讀者以至廣告對象局限於一隅，規模有限。反觀谷歌和面書的市場則無遠弗屆。相對於收益，傳統媒體的新聞、廣告製作成本高昂；電子媒體轉載新聞，可以說沒有成本可言，而廣告收益則啖啖肉。移不走速度慢、效益低這兩座大山，傳統媒體根本無以跟電子傳媒競爭。除了坐以待斃，難道傳統媒體別無生天？
曾健時認為選擇有兩個。要麼依附政黨當其喉舌，要麽仰賴有錢佬鼻息。在美國，史家認為從1783到1833那半個世紀是「黨報」天下，那個時候國安法之爭撕裂社會，政黨操控的報章如雨後春筍般蓬勃，數目從35份迅速發展至1200份。這些報章的內容主要為政治宣傳沒有廣告可言，每份6仙的訂費為其主要收益。及至1833年出現標榜獨立於政黨而大幅割價的「仙報」（penny press），「黨報」沒落而報業興盛。在香港，六、七十年代左右派勢力爭持激烈，報紙百花齊放，達七、八十份之多，是出版業最光輝燦爛的日子。現今政治歸邊則報業勢危矣。
不依附政黨又如何？亞馬遜的貝索斯身家達1846億美元，一度貴為天下首富；他慌怕「資訊閉塞，民主將覆滅」（Democracy dies in darkness.），拿出身家的零頭在2013年斥資2.5億美元置入《華盛頓郵報》。兩年後，市值近7千億美元的阿里巴巴以2.6億美元從郭鶴年手中接過《南華早報》；其副主席蔡崇信稱是要借助此英文平台「客觀地」向舉世說好「中國經濟勢力崛起」的（China’s rise as an economic power）故事。不管是捍衛民主也好，是在國際舞台替中國粉飾形象也好，無論是貝索斯或蔡崇信顯然都志不在搵銀。後台雄厚，傳統媒體便能頂得住科技的衝擊免於沒頂嗎？
恐怕不能。接掌《南華早報》之初，蔡崇信豪言壯語：阿里巴巴有錢，蝕得起；且有科技，能吸納新客路；於是二話不說，免費開放網頁，以圖廣開客路、增進收益。五年下來，阿里巴巴的財力、科技看來都不管用；去年七月《南華早報》重新築起圍牆收費了。傳媒這口飯如何難吃，無需多說。可是收費即是趕客，在按眼球論廣告效力的網絡世界，此舉恐怕得不償失。若是收費也扭不轉局面又將如何是好？
拿經營媒體作做善事。英國《衛報》便是這個模式：設立基金作持久戰，網頁免費開放，每篇文章末尾附有呼籲向讀者募捐。看新聞報導閱讀評論不是救急扶危佈施濟貧，多少善長願意長期解囊，令人存疑。有基金撐住，《衛報》即使能持續一段日子，那極其量是個別例子，非可持續發展的傳媒生態。果如是，難道民主將如貝索斯所言，在資訊閉塞的黑暗中滅絕？
電子傳媒像寄生蟲般依附傳統媒體而生。傳統媒體活不下去，電子媒體將無以吸引眼球。故此谷歌、面書有需要替傳統媒體打滴滴吊命。可是食口繁多，即使超級巨無霸亦難以一一照顧。適者生存。要活下去，傳媒終需順應科技的發展，在提高成本效益的同時全方位從收費、募捐、津貼支援等渠道探索開源路向。但望走過死暗的幽谷，傳媒能更強更壯。What doesn’t kill you will make you stronger. Amen.
補白：歷史洪流打倒褪
美國國會在1798年辯論有「日落機制」的國安法，條文包括驅逐危害國安的外國人出境；正反雙方爭持激烈，以致上演全武行。雖是通過了，反對其事的哲弗遜入主白宮後拒絕執行，沒有驅逐過任何人出境，而法例以「日落」告終。
兩個多世紀後，無需辯論更莫說打出手，無「日落機制」的國安法降臨亞洲的國際都會。歷史洪流何曾滾滾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