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口(五)- 李碧華

焰口(五)- 李碧華

「家人?」

「同一屋簷下的家人。」

「你說過是害死你的人。」和尚問:「把你害死,就有仇恨,何以你還『不忍』?」

少年雖才17歲,彷彿生關死劫令他成長了:「也是一場緣份呀。」

最初遇害,他也不忿、不解,心生怨憤,遊魂飄蕩,誓要尋找家門復仇……

什麼是緣份?緣是命,是前生修為今生相聚,雲起雲落,風吹風止,可遇不可求——有善緣、惡緣、逆緣……但此生遇上,成一家人,就是緣。

世人有以利相聚,利盡則散;也有因緣而聚,緣盡而散——未必是最好歸宿,甚至招殺身之禍,只在一念之間。人無法改變一切血緣關係,骨子裏的糾纏更難以擺脫,須經一番劫難,才了結債務。

少年的亡魂,飄飄然茫茫然回到生前家居,看到這恐怖一幕,才明白了:他們一家子,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得還。

因一念「不忍」,他祈求陰間使者給大家一個機會。而他,明明可以轉世投胎,也希望等到某一天,某位有緣的中間人。

「就是師父你!」

「貧僧何德何能,拯一眾餓鬼脫離劣境?而且這是果報,他們一定幹過什麼,最終也殺過人,才淪此田地。」

「以為是好好過活的一家子,誰知因為私慾和歹心,結果全死了。」

少年有哀傷神色,但又有領悟之寬容:「不要緊,此生已休,他生定過得好些。」

和尚望向焰口餓鬼,它們已失去思辨能力,沒有良知也沒有悔疚,根本沒反應,只為半口在火焰中化灰之前的吃食,卑賤而空洞。

「我的父親、後母、兄嫂、家丁、管家、僕從……」

為什麼「全死了」?無聲無息地,空中浮現一面鏡——「孽鏡」。

(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