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口(四)- 李碧華

焰口(四)- 李碧華

其實鬼同人一樣,基本欲求不外衣食。

餓鬼之所以「餓」,是所求不遂,永遠不遂,無窮無盡的饑渴痛苦。別說得不到滿足,連一點點滋潤也沒有。即使有時得到一些不淨之物:糞便、膿血、臭水、痰涎、鼻涕、黃尿……成群餓鬼已在搶奪,視同珍寶,而掠者亦因過程中的暴力互毆互打,遍體鱗傷才到手,針口所享者不過點滴而已。

和尚見此情狀,也覺慘然:「難怪你們都瘦骨嶙峋,整個身體如同燒焦枯樹,只剩皮包骨,沒半點血肉,皮膚鬆弛似掛着的破衣。活也活不成,死也死不了……」

因業力顯現的懲罰,夏天時清涼的月光變成逼人熱浪;冬天裏,溫暖的太陽卻會放出徹骨寒光。望見遠處樹上掛滿纍纍果實,由於饑渴難擋,拖着巨大如山的肚腹,蹣跚爬着去滾着去,剛到樹下,果實全不存在,只餘枯枝,讓一眾願望落空,雙重痛苦。再拖着疲憊不堪的殘軀來到江邊,江水剎那乾涸,黃沙漫漫,日日如是,不知要「受」多少時日?

和尚道:「這還不是無間地獄,只是人間花道,看來有一線悔悟生機。」沈吟一下,也作安撫:「就算入畜生道,當隻飛蚊爬蟲,總有口安樂茶飯。」

——是的,茶飯而已,「安樂」茶飯也要償還惡債孽報,才可得享。

「諸位如此窮途,因焰口有也變無,還受飢渴寒熱蚊叮燥病之折磨,一定心知肚明,何以致此——人已死了,亦非一了百了。」

少年走近,指指這群餓鬼:「陰間使者把它們困囿在柴房斗室,應是等你來了,點化解脫。」

「你已枉死去世,理應轉世投胎,為什麼不走?」

「本可上路,只是不忍。」少年善良澄明:「這些,都是我的家人——」

(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