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冠中先生在一個講座上,談看電影對他思想的啟蒙,我深有同感。
我來香港前,單位裏一個工程師交代,去到香港,什麼事都不要做,先把街上的電影都看一遍。
初到貴境第二天,在北角國賓電影院看了第一套早場電影。黃元申主演的武打片,剛剛被拳腳交加的場面震暈,突然出現女演員裸露上身的鏡頭,當下呼吸都不順暢。電影散場後走到外面,腳步虛浮:電影太真實了,外面真實的世界反倒很虛幻。
第二部是荷里活的《窈窕淑女》,印象是柯德莉夏萍主演,靚人靚景,與大陸小城鎮的破敗又成巨大落差。
第三部是史提芬史匹堡的《第三類接觸》,意念大膽,影像刺激,空前的視聽之娛。電影可以拍得如此震人心魄,出來後也有呼吸不暢的感覺。
從此看電影成了搵食艱難的調劑,沮喪時看一場,疲累時看一場,志在犒賞自己。香港武打,台灣愛情,歐美巨構,日本情色,大開眼界,來者不拒。
我在灣仔京都戲院看黑澤明的《羅生門》,黑白片爛衫戲,心靈上受到空前未有的衝擊。一個簡單的故事拷問人性,把你逼到無路可走的地步。散場後如夢初醒,好像從前活過的都應該一筆勾消。
後來在碧麗宮看大衛連的《齊瓦哥醫生》,那部片把電影的諸多元素都發揮到極致,故事中刻劃的人性,大時代的政治風暴,都有點眼熟,而生命之脆弱、歷史之吊詭,又那樣令人扼腕。
在京都戲院還看過一部叫《雄才偉略》,黑白片,平生第一部有關法治的電影,在我思想的鐵屋裏開一扇窗。後來又看過很多有關自由、人權、平等的題材的影片,慢慢拼湊起西方現代文明的輪廓。
文革十年,八部樣板戲,中國人的思想打回封建社會,在香港看電影等於重新尋找世界。看電影和讀時評,一感性一理性,讓我找回自我,其意義有如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