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之音 - 葉漢良

靡靡之音 - 葉漢良

報社求了支下下籤,籤文說:「鄭衛之音不忍聽,淫風販俗國將傾,令人深入迷津路,所奏全非古樂聲。」牽涉了孔子他老人家,說他厭惡鄭國和衛國的音樂,因為是靡靡之音,會亡國的。

我們自古以來都推崇高大上、偉光正。孔老二尚雅樂,是藍絲鼻祖,保皇先驅;他是魯國人,細地方,想去齊大國做官,俗稱「搲撈」,做高昭子家臣期間,聖人曾在齊王祭祀盛典時聽到〈韶樂〉;能躋身於王官貴族之間 ,聽到皇家樂, 孔子enjoy到不得了,稱其「盡善盡美」,我相信只是公關語言,後世就拿他的「三月不知肉味」大做文章;那麼好的音樂,就奇怪不能廣傳至今!

孔子曾跟魯樂官大師學音樂,學了之後又要「正禮樂」,唔講得笑;說「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即音樂要同禮節掛鉤,又要為階級服務。

不過,被譽為上古唱遊經典的〈詩經〉,以〈周南〉排頭,第一首就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至於那所謂靡靡之音的〈鄭風〉,則收了廿多首,為〈詩經〉中之最多,並多說男女思情,孔子卻說:「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

真像周星馳,比你班蛋散估到我就唔係食神啦!

中國人不知着了甚麼咒,合該就沒有聽愉悅的、靡靡之音的福份。若不慎聽了,就要想芒果乾(亡國感諧音),總是要四面楚歌、十面埋伏、怒髮衝冠等驚慄,多悲情。

這民族的樂師也很淒涼和卑微,像高漸離,擅長擊筑,遇上秦始皇,被弄瞎了眼,後世便多出盲炳樂師。要不就是着草的,明朝有個陳子昂,因涉政治而隱逸,寫過〈中洲草堂遺集〉古琴譜,有些作品就表現了亡國之恨,走路着草的,近者想起傅聰,至於其他奇形怪狀下場的,相信還有甲乙丙丁等。

〈易〉地水師卦,說「出師以律」,這律指音律,即音樂服務於征戰行軍,我想起了多年前看老朋友簡而清翻譯的〈爵士樂的故事〉等,說爵士樂緣起於南北戰爭後,軍人及軍中樂器流落民間,發展出自由明快的嶄新節奏,成為美國音樂的一大特色,風靡世界,令人沉醉。

音樂和藝術能向民間下移,我們才有愉悅和美美之音。

愛靡靡之音是人類的天性,根據荷馬史詩〈奧德賽〉(Odyssey)中說,Siren女妖們居住在西西里島附近海域的島嶼上,美人魚身,船隻經過,她們用天籟般的歌聲令水手傾聽失魂,導致船隻觸礁沉沒。Siren有翻譯為塞壬,壬即為淫之字源,翻譯不忘道德高大上。

1969年,法國導演杜魯福(François Truffaut)拍了套〈蛇蠍夜合花〉(Mississippi Mermaid),原本法文就是〈密西西比號上的女妖〉(La sirène du Mississipi),演的有風華絕代的嘉芙蓮丹露(Catherine Deneuve),法國許紹雄,尚保羅貝蒙多(Jean-Paul Belmondo),說煙草富商對美女死心塌地的沉醉及甘被耍弄,評論認為,那是導演表達他對電影藝術的盲目溺愛,管他糖衣毒藥,致命無情,卻還是要神魂顛倒、傾家蕩產。2001 年,故事重拍,港譯〈枕邊陷阱〉(Original Sin),原意為基督教的「原罪」,偷吃禁果,我對應〈詩經〉中的男女思情,可以群,可以怨,都是人的原始本能,安祖蓮娜祖莉(Angelina Jolie),造型更像一條美人魚。

孔丘正襟危坐,影響深遠,後繼者像唐朝韓公愈老,又要人文以載道,到了明朝,存天理,滅人慾,收的古樂譜雖多,就是幾百年沒有人奏過,你認為當中可有動聽的靡靡之音?

總覺得中國人的藝術生活太沈重。

老朋友盧國沾寫情歌自有一手,但某年某月不知何時扯起條根,倡議要寫非情歌,折騰一時,無疾而終。另一老友潘源良,感情澎湃,視戀愛為生命與事業,老老實實寫情歌,拳拳到肉。年前在某藝術晚聚相逢,互唱對方作品,友人結他和二胡伴奏,喧嘩了一整晚,很開心。

當晚還有黃仁逵,號外年代的相識,當年一兩句戲言,刺激他愛上了Billie Holiday,洋版周璇,I’m A Fool To Want You,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都是靡靡之音,都是感情濃到化不開。

相比之下,卡龍自愧情薄,混寫了10年歌詞,黯然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