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 杜杜

玫瑰 - 杜杜

今年過年,一切從簡。吸塵抹窗清潔廚房浴室換被單等等衞生雜務反正平常也是過日子的一部份;只是浴巾肥皂牙刷牙膏全部刻意要同時在年三十晚換上新的;母親的金魚黃填漆全盒必不可少;此外就是在櫃子上面放置了一瓶粉紅的玫瑰。大年初一清晨,但見透明的陽光照射其上;那是寧靜的喜悅。老伴意外地喜歡,經過的時間總會停下來看看,還在初九叫我換上新的,於是我也就出外一轉,帶回來一打白色的玫瑰;看來可以藉此迎接年宵。

白色的玫瑰叫人聯想到天堂,那當然是因為但丁。但丁的九重天之上是一束萬丈光芒,那原來是一朶巨大的白玫瑰,它的圓周若果用來做太陽的腰帶,也嫌寬鬆。「那朶永不凋謝的玫瑰/一點點綻放開來,擴大範圍,/朝向那永葆春色的太陽,散發讚頌的芳香。」玫瑰中心有無數的聖者。在這裏,玫瑰和太陽的關係也就是天堂和天主的關係。其實我一直並不能肯定天堂的真實性,只是白色的玫瑰似乎是個保證。至於里修的德蘭,她真正的問題並非在於她在世上最後的一年一直處於信德的黑夜之中,懷疑天堂的存在,而是她恐怕一旦終於穿過了聖彼得看守的大門,發現天堂不外如是。不過她已經立定了主意。她的二姊寶蓮曾經在一八九七年五月十五日記下了德蘭對她說過的話:「我心目中早就已經有了一個超凡入聖的天堂,因此有時候不禁懷疑天主到時怎麼可以令我喜出望外。我的希望是如此宏大,我企求的喜樂是如此無邊,天堂的境界必須完成超過人類的想像。萬一我發現天堂並不如我的理想,我還是決定表現出驚喜的神情,好讓天主高興。更何況在任何時候我總會有辦法叫自己快樂。只要看到天主快樂,也就可以叫我快樂了。」這一番話把一些神學家嚇壞了,而其實里修的德蘭卻早就已經感悟到天堂的真義在於忘記自己,為別人着想,而所謂地獄,也就不外是極度自我中心導致的困局和死胡同。

許多年前,有個女孩對我說:「信神的人一心一意企求自己升天享受永遠的福樂,豈不就是市儈的功利主義麼?」我當時不知道怎樣回答。後來讀到了一段卡夫卡的故事:有年輕人看了卡夫卡的小說,問着他:「那麼還有希望嗎?」卡夫卡回道:「希望總是有的,而且多得很。但是希望不屬於我們。」換言之,自己能否上天堂倒在其次,重要的是知道有天堂的存在。知道有些人能夠置身其中,我們應當感到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