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王羽忽然向鄒文懷提出:「我要做導演!」
當年,當導演並非一件易事,需要由場記,副導演一一勝任了才有機會,全是學徒制,不像功夫片崛起後武師也可以當導演,明星當導演也行,但得有無數的經歷,王羽還很年輕,他一九四三年出生,提出要拍《龍虎鬥》時才不過二十五歲,那麼一個年輕小子,怎麼信得過,片廠中的老一輩個個議論紛紛,要看着他當笑話,但大家也知道他的個性剛烈,如果說不成一定會罷拍。
聽到這消息時六先生剛好在韓國,他到那裏放幾天假,吃吃東西,也停下來看很多韓國電影,看看有甚麼可以借用,我雖然也作陪,但韓語我聽不懂,翻譯的工作就由一位中國籍,在漢城開餐廳的金太太負責,金太太風韻猶存,她每天燉人參服侍六先生服服貼貼,我就輕鬆地跟着吃吃喝喝罷了。
六先生返港後處理王羽事件,平衡了利害關係後,他決定如果王羽要拍就讓他拍,反正拍得不好可以由其他人來補戲。
電影拍得很順利,王羽很有把握地把戲一場場完成,最後的與羅烈生死鬥那場戲是在雪景中進行,因為王羽是新導演,節省製作費,把戲從日本搬到韓國去拍,處理外景事金太太就自動請纓,她說雖無製作經驗,但是人力物力雄厚,有什麼事辦不了呢?
王羽到了韓國,說要高台取景,金太太即刻叫人用巨木頭搭了一個又高又大的,重得要死,幾個人搬不動。韓戰打完後山都被轟炸得光禿禿,木頭緊張,有哪家中國餐廳用即用即棄的木筷子,被政府發現了每一根就要被罰停業一天,一堆木筷子,不知要停多久,搭那麼一個高架,當然要花不少錢。
以此類推,王羽的其他要求也沒辦好,王羽大發脾氣,要鄒文懷把在日本的小蔡派來代替金太太。
Telex傳到東京,要我即刻動身,到機場去買票,其他一切都不必管了,我從辦公室衝到羽田搭飛機,連家裏養的一籠小鳥也無法照顧飛到漢城。
高台嘛,還不容易解決,向申相玉借好了,他有一個龐大的製作公司,什麼都有,因為他也在日本唸過書,我們可以用日語交流,在亞洲影展時我們兩人最談得來,當我是他的好友,全力資助,把他最好的製作班底借了給我用,拍攝工作即刻順利進行。
因為農曆新年已靠近,香港的工作人員都盼望着回去過年,外景隊也不去雪嶽山了,搬在市中心附近的公園拍攝,漢城近北韓,到處有雪,不必老遠地去找。
我們每天趕工,看到王羽又導又演地,還甚有把握,精力十足的他,早上拍戲,晚上還要喝酒。到了午飯時間,他還要人陪他玩。
那是一場你推我、我推你,鬥推的遊戲,誰被推倒在地上,誰就輸了。我體力有限,當然不肯和他玩,他就找到了副導演吳思遠來作陪,當吳思遠被他推倒時,一不小心地眼鏡弄爛掉,那個塑膠框很尖銳,將他的眼角割下一塊皮肉,流下血來,我們都衝前替他包紮傷口,他老兄第一個反應是:「破了相了,怎麼泡妞?」我們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現在想起,真是沒有良心。
《龍虎鬥》一片,除了王羽,羅烈演反派,另有陳星演他的手下,當年韓國電影還沒有起飛,最初是文藝片當道,進口了很多台灣片子,後來就是邵氏的武俠片霸了天下了,王羽主演的《獨臂刀》幾乎人人看過,當我們拍戲時也有很多韓國影迷來包圍,一看到王羽,都舉起一隻手大叫Unpari,韓語獨臂的意思。
當年全韓國最好的酒店是「半島」,韓語Bando,記得第一次當學生時去旅遊,這家旅館前面有幾百個夜女郎集中在前面爭生意,蔚為奇觀。拍《獨臂刀》時經濟已轉好,全部消失了。我們全體工作人員住在裏面,有一晚三更半夜鈴聲大作,原來起火了,大家都逃到屋外去,有消防來救火時,天氣太冷,已經把水喉凍成冰,流不出水來,結果整家酒店燒毀。
我們搬到另一間去住,但大家擔心的反而是戲拍不拍得完,來不來得及回香港過個好年?
忽然,天雖冷,但雪已不下,再過幾天,大地回春,雪開始溶,我們眼光光地看着拍戲場地的雪一點點化掉,想搬回雪嶽山去拍,那邊還有雪,但是背景已連接不了,我們的龍虎鬥,是天氣和人類的鬥爭。
這怎麼辦?怎麼辦?我突發奇想,叫當地工作人員四處買麵粉去,韓國人喜吃中國的炸醬麵,要用麵粉來拉,當然有啦,大隊工作人員拼了老命,全國去收集。
收回來的麵粉往地下鋪,一車鋪完又一車,場地的前後都要鋪滿,拍攝才能進行,好了,到最後一天,拍完最後一個鏡,鬆了一口氣。
眾人歡天喜地回香港去,我拖着疲倦的身體到了東京,公寓中養的小鳥已經餓死,罪過罪過,從此知道照顧不到時,就別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