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來到年初十。努力回帶小時候儲起的利是錢是怎花的?最終一籌莫展。或許是去信和買張國榮新出的唱片?估計是在百利選了對Dr. Martens?最有可能是在昔日香港藝術館旁的大業書店私有化一兩本畫冊和外國雜誌。還未進入速食、速買、速丟的fast fashion年代,購物是一種深思熟慮的行為,至少對於我們這種草根孩子而言。
早幾天到新亞書店向蘇賡哲博士拜年,聊起他在面書展示的一對毛公仔。「如果年過古稀的我,告訴你這兩個小朋友是我少時伴侶,跟我走過萬里路,你忍得笑嗎?」我把玩着實物,當面回應他,不但不感到可笑,反而覺得窩心。男人的浪漫,豈止枝竹火腩飯?
「你應該未見過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會珍藏着毛公仔吧?」蘇生繼續試探我的心思,然後喋喋不休的說起這兩件珍藏的來由。
就在蘇博士還是花樣少年的時代,他在旺角的先施公司無意間看到一堆從日本進口的毛公仔,其中一隻狗仔和獅子最得他歡心。「狗仔看上去樣子儍儍的,讓我心生憐愛。我對一臉精靈的生物無感,如果真狗隻我也較喜歡西施犬,因為牠們看上去一副儍相。」不過,蘇博士不忘強調儍與蠢是有分別的,他愛儍忌蠢。
於是,十多廿歲的他「盡地一煲」把利是錢全押上,把毛毛狗帶回家;再儲了一段日子錢,把獅子也認領了給狗偶作伴,從此這兩個蘇博士喻為的「小朋友」,便與主人相依相伴半個世紀。看上去它們一點都不殘舊,甚至像簇新之物。「我不會攬住公仔瞓覺,只遠觀而不褻玩,所以保存良好;只是五十年來曾乾洗了幾次,就算小心翼翼,每洗一次都覺有點走樣,心痛。」
文首提到,蘇博士指公仔們「跟他走過萬里路」並不誇張。當年他遠赴加拿大申請政治庇護,獲批後他便立刻請在港的蘇老太,把兩個公仔寄到加國;後來他回流香港,再次把兩件寶貝又運回香港,長伴身邊。
蘇博士說,他一直不捨得丟掉這兩個公仔,原因自己是一個超級惜物之人。「我小時候每穿新鞋,走幾步,就要看看鞋底有否刮花。我從來未試過穿爛一件衫、穿破一對鞋,所有物件都是用得殘舊才換掉,對我而言物件可以保存良久而不衰,朋友、女伴亦然。」
他的確長情。深愛的女友離世了長埋黃土,他不時去拜祭,在墓前坐上半天怕伊人寂寞;再早些年與另一女友和平分手後,他請至親為女方每星期買餸上門,足足買了十多年,他認為兩個人開心就值得珍惜關係。縱然他曾以「雙陽公子」的筆名撰寫過經典風月探秘奇書《風流消費學》,道盡香港、台灣、日本和菲律賓等風月場所趣聞,但蘇博士強調自己絕對不是「爛滾」之徒,風流而不下流。
得知神州書店主人歐陽文利新著《販書追憶》,細說香港舊書業五十年;期待當兒,我也鼓勵蘇博士撰寫回憶錄。他一生的經歷比小說更離奇,當日隨意聽他回憶幾件趣聞,由他六七歲說起,情節多汁到可以拍獵奇電影。
時日如梭、變化如常,我所認識的蘇博士學識淵博、曾經滄海,內心卻永遠住着一位無邪小童。「人老,但童心未死。」蘇博士說。
鄭天儀
文藝平台「The Culturist 文化者」創辦人、大業藝術書店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