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送中之後,連家裏所貼的揮春,都回不去了。記得上一個年三十,我到黃店搜羅文宣揮春,心想事成變相約煲底,光復香港/時代革命的揮春鋪天蓋地而來。「揮春文學」是社會的集體意志,但香港成了國安砧板上那堆肉碎後,光時揮春絕跡巿面。這一個農曆年,揮春語言變得內斂,比如上善若水/善良如初、放慢呼吸/放長雙眼,明的就明,拈花微笑。
我隨興走到摩羅街,在這個天陰陰的年三十午後。記憶中有條長長的樓梯,歲末總擺上好幾個寫揮春的攤子。果然遠遠已看見紅紙飛揚,很多人哄在檔前,出神注視寫字阿伯的懸腕吊筆。不知何解,金漆化在紙上比黑墨耐看,很多人似乎已呆了多時,仍不願離開。
其中一個攤子,特別有意思。一副十四字金漆對聯,給勾在鐵絲網上,相比其他諸如「日進斗金時時滿/財源廣進步步高」,完全是另一個境界。我回望身旁奇貌不揚的路人,好奇誰會選上這一對聯?然後一個瘦瘦的衣着樸實的中年女人,示意說:「我要這一對。」她沒問價錢,只待對聯給收下來後,阿伯才喊:「收五百五十蚊。」
一時之間我沒按住記者的衝動,上前跟女人搭訕:「你選了最好的一副啊,你年年都來嗎?」女人比劃着高度,說上一次來,女兒只到胸口,當下站在她身旁的少女,已亭亭玉立。開始時我倆都小心交換說話,直至我脫口說:「香港人唔好放棄⋯⋯」女人眼睛突然閃出了光,嗓子也開了,她說本來要到黃店幫襯,誰料沒開門,才蕩到這裏來。我們相視而笑,再看一遍她買的那副對聯:「毋須着意求佳景/自有奇逢應早春」,變得更有溫度。臨別前我跟她說「香港人加油」,女人伸出拳頭,回了相同的話,我們眼中都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