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與菊(三) - 李碧華

玫瑰與菊(三) - 李碧華

這個喚Jessi的港女,忽地雙目紅了。愈是找不到,愈是要找:「怎會不見了?我剛才就扔在這兒,不見了?」

她急得哭了,對賠盡小心又「最後勝利」的男友道:「嗚——嗚——我就是要那支!」

「我再買過,都一樣——」

「不一樣!」她傷心了:「另買一支是不一樣的呀!」

雖然野蠻,但一旦「覺悟」,就很堅持,因為她知道,如此費工夫希望哄回自己,沒有99支也有可貴的一支,這不是「花」的問題,這是「心」的關係,所以,她非要把紅玫瑰四處搜尋,重回自己手上,才是一個圓滿的情人節。

——其實玫瑰早已走遠,所以她窮此生也找不回。遠了,人影和聲音也漸冉……

「生有時,死有時;栽種有時,拔出所栽種的也有時;殺戮有時,醫治有時;拆毀有時,建造有時;哭有時,笑有時;哀慟有時,跳舞有時;拋擲石頭有時,堆積石頭有時;懷抱有時,不懷抱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捨棄有時;撕裂有時,縫補有時;靜默有時,言語有時;喜愛有時,恨惡有時;爭戰有時,和好有時……」

玫瑰在節慶、生日會、婚禮……都聽過聖經《傳道書》第三章,這些句子也會背了。

——但,愁緒湧上心頭,未必看透。自己曾高貴、艷麗、受歡迎、具代表性、滿座讚歎,也有淪落的一天。玫瑰自忖:「雖曰『有時』,但我仍鮮美,何以今日淪為垃圾?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世間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務都有定時,生死存亡都有定數——是的,一切已「定」,回想無益。

只怪你當初沒珍惜?

不過誰又真正懂得「及時」呢?

玫瑰披着稍為髒亂的紅衣,也不知前行到了什麼地方?任從腳步隨便引領吧,無目的,也無希望。

忽傳來一陣哭聲……

(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