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心》發表後,朋友反應熱烈,各抒己見、大多認為歡場女子無真情,亦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者,咬定伊人多拜金,難結交。聞之,一則驚,一則氣。驚者,社會多道德家,未審先判;氣者,一知半解,識見膚淺。歡場無疑係酒綠燈紅銷金窩,卻非罪惡淵藪。不有明天,今夜放浪求歡、作樂自娛的固然有,潔身自愛,薄己厚人的,比比皆是,壞女人不算多。反之,欺騙、玩弄,以女人為玩具的壞男人,為數不少,其卑鄙、無恥實不足為外人道 。
口說無憑,不妨錄以事實。六十年代中,常泡灣畔新加美,一杯龍井,兩碟黑、白瓜子,小姐輪番伴坐,一夕消磨磨爛蓆。有張紫萍者,上海姑娘,不胖不瘦,身形適中,臉容清秀,談吐溫文,常招來伴,光坐不出街。那時出街,無非吃吃飯,跳跳舞,不涉其他,她卻拒客門外,寧可以揚州炒飯、白菜湯果腹。幹嘛不出去?不想多賺點兒?嘮叨多,嫌我煩,一個晚上茶舞方畢,正想開溜,一把扯住「弟弟,阿拉到樓下吃咖啡去!」咖啡氤氳,燈光淡淡,聽她細訴,原來紫萍早為人婦,夫病腎。富貴病,豈是當文員的她所能擔負?歡場伴舞,只為救夫。晚上上班,家雇小女傭,幽幽道:「我一個出去哉,難道叫伊一個人留在屋裏,我狠勿了價個心腸。」喝口咖啡:「阿姐沒法子,跟客人跳舞,手拉手,胸貼胸,我……我心如刀割,唉!我對勿不起他。」她,梨花帶雨紅淚流;我,鼻酸心傷嗓音啞。七二年去日本,三年後歸,復上新加美,張紫萍仍在,握我手「只要他在,我就一路撐落去。」四十多年前說的,聽來如昨。
玉女歌星莉莉乃海派作家蕭思樓誼女,肌膚凝白,楚腰如柳,鬻歌六國甘露,一曲《良夜不能留》,留住了劉伶、周郎。每月所得,盡奉母親蔣大方女士。胞姊丹華,亦係舞國新星,賣藝不賣身,溷落風塵,純為貼補母家開銷。我年輕,亂花費,盡罄學費,杜老誌杏桃姐私挖皮包,予我一百鈔票:「小搗蛋,少白相,好好交讀書。」鈔上有餘香。十年茫茫,訊息茫然,我念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