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記 - 陶傑

空城記 - 陶傑

許多KOL逃去台灣,繼續在網絡對香港喊話。

但是台灣應該有很多文化人,尤其三十年前。那時香港文化人一飛台北,數不清的接風酬酢。今日京兆尹,明日鼎泰豐。尤其經這邊的頭面人物如卜少夫老先生之類打一個電話,穿針引線,許多老前輩一見如故,除了敬酒三巡,有點像大陸官場習氣(但其實是民國上海南京的遺風),一切都很有人情味。

第一次見到傳記文學社長劉紹唐先生。老人家謙謙君子,一百年來的人物典故都在腦袋裏。遠景出版社老闆沈登恩作陪,綽號小巨人,誇口說C先生的武俠小說是他在台灣一手捧紅的,因為政治敏感,改了一個書名。又說另一位新聞界首席健筆的社論全集也是他遠景出版的。說罷拿出一份合同,說要替我打入台灣市場。我說:您出版的諾貝爾獎全集中譯非常堂皇,我遠遠配不上,不如多朝見幾位文學前輩聆教再說。

那幾年台北有點像北京,對客人很熱情。在北京你若說想見沈從文、趙燕俠和侯寶林等,三人當中若無法替你約得到至少一位的,接待的朋友會覺得很沒有面子。

在台北那一次還見到齊邦媛教授。其時蘇雪林剛逝世,我說想見散文家琦君,並引述她憶念母親梳髻的那篇抒情散文,當做投石問路,請小巨人去問問,回報稱老人家感謝您欣賞,只是年事已高不方便見客了。

還有著名主編高信疆也是燕趙多悲歌之豪客。兩杯黃酒下肚每一拍胸脯、一切都包在大哥身上的豪氣。這位名家是他發掘的,那位叛逆才子也是老蔣戒嚴時期他冒着殺頭的風險力排眾議就是要登他的大作。高先生雖也一樣有點誇張,但人很真誠。後來他說要北上發展,在香港康怡酒店的咖啡座,我說大哥:我敬仰您胸中一盤華山夏水的恢宏格局,但是以閣下的性格,恕為弟的直言,這一步是走不得的。

結果十年八載杳無音信,最終傳來彼在北京鬱鬱而終的消息。那一天我斟一小杯黃酒,向窗外的青天酹灑一泓,心中默禱:祝大哥一路走好。

這一切都是台北一片燈火鴻濛之中結下的一小角塵緣。今日的台北長高了,城市景觀也潔淨了,但是包括重慶南路和士林夜市,都空洞了。香港人去了台灣能做什麼?半世紀以前,這樣的問題是多餘的。一片白日青天,由杏花閣酒家到調景嶺,由牯嶺街的舊書店到分域街的集成圖書公司,一切有人打點,萬事這邊有卜老先生和那邊的小巨人高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