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啊,就到此為止吧 - 林夕

過年啊,就到此為止吧 - 林夕

過年講究好兆頭的程度,近乎兇悍,所以,水仙與桃花能各有市場,實屬異數。

有桃花則有桃花運,水仙卻因發音接近死先而成為忌諱,這些習俗也不知何時開始,何人真心相信。水仙在廣東話有此顧忌,用國語讀來,只是誰先,誰先什麼呢?當然先開為快。有人怕水仙未能等到新年便開到七零八落,但無人感激累積下來久久不散的清香。

清代生活品味KOL張潮《幽夢影》品評花花世界曰:「花之宜於目而復宜於鼻者,梅也、菊也、蘭也、水仙也、珠蘭也、蓮也。」人有人品,花有花性,有些花只有花樣芳華而無芳香,兩者皆存尤其難得。也許幾百年前的KOL鼻子比較靈敏,生於當代,色即是空的空氣中,不夠清白的鼻子,想聞到梅蘭菊蓮之香,須貼近花瓣如索粉末狀方可得。對我來說,只剩下水仙是色香雙全。

每種花都有命中匹配之瓶,少有如水仙,只能跟盆子結緣,弧形扁平線條,無論有無雙足,跟水仙球一字排開成橫幅風景畫,乃黃金比例搭配。插花如繪畫,可以各有花樣,水仙有盆則靈,美感得來毫不費工夫。

水仙盛開時香氣撲鼻而來,凋零之後若隱若現,似紅樓夢中襲人之名,在不知不覺間遭香魂偷襲,無妄之樂,莫過於此。有人學茶道,最後變成收藏茶具;水仙命薄,剎那芳華,依然留下水仙盆供人觀賞。宋朝瓷器之極致,乃汝窯獨有的天青色器物,其中以天青色水仙盆最珍稀,不騙你,水仙盆沒水仙也美若天仙,光看圖片已經看到出神,在故宮買到的複製品,一樣入化,當作藝術品看待。

現代水仙盆比較深,高一分則美感難度高十分,線條色澤長短寬窄要符合比例,選購時不只考眼光,實在是一場美學訓練。水仙盆還有一個千古懸案,眼看現存遺物,盆子短而淺,要讓水仙球安穩矗立,大有疑問。後來看書,果然從雍正乾隆兩父子也認為是貓食器,從唐朝已有此傳統,從器物形狀看,也並不為奇。之後,我便用仿製水仙盆試餵飼喵星人,此舉近乎土豪,卻自覺豪而不土。

希臘神話還有美少年臨水自照,顧影自憐,迷戀上自己而不可得,最後枯槁而死,化為水仙子。從此有了水仙情意結, 當今自戀之人不少,卻少人面對溝渠自照。好了,停!過年啊,就到此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