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邏輯的英文 - 馮睎乾

沒邏輯的英文 - 馮睎乾

很多人說英文是很邏輯的語言,所以講英文者特別理性。是嗎?

德國漢學家何莫邪(Christoph Harbsmeier)在《中國科學技術史》第七冊,就批評英文成語「All that glitters is not gold」有邏輯問題。何解?你該知道此話意思,是「華麗的東西實際上不一定好」,字面可讀作「閃亮的東西不都是黃金」,但按英文嚴格直譯,應該是「閃亮的東西都不是黃金」才對。「不都是」和「都不是」差之毫釐,繆以千里,難怪何莫邪忍不住嘲笑:「彷彿黃金是不發光的(As if gold did not glitter)!」以下我想替何莫邪補充幾句。

這句有語病的話,因為莎翁在《威尼斯商人》用過(但莎翁是寫glisters而非glitters)而深入民心,但非莎翁原創。十四世紀喬叟在《坎特伯雷故事集》已說「所有像精金般發亮的東西都不是黃金」(al thyng which that shyneth as the gold / Nis nat gold),可見莎翁語病是遺傳的。然而這句話也不是喬叟原創,十二世紀法國詩人Alain de Lille已記下拉丁文諺語「Non teneas aurum totum quod splendet ut aurum」,直譯是「勿把所有像金子般發亮的東西都視為黃金」——可見最早的拉丁文版尚未感染「英語病毒」。

除了何莫邪,美國古典文學家佩克(Harry Thurston Peck)也在散文中談過英語反邏輯之處。佩克舉「It is me」為例,指出「我」該用主語「I」,但很多人一見動詞(is)在前,就不假思索改成賓語「me」,不合邏輯。我想補充:跟歐陸語言相比,這是英文獨有的風土病,例如德國人想表達「It is me」會說「Ich bin’s」或「Das bin ich」,完全合乎邏輯。

英語還有所謂retained object問題,例如被動句「I was given a book」的「a book」,佩克認為跟句子完全缺乏文法和邏輯關係。這也是英文風土病。比如譯成拉丁文,這句話只能把「書」作主語用,變成「Liber mihi datus est」,完全合乎邏輯。

一個民族是否理性,主要取決於教育,不是語言。好學深思者很易發現,英文相比其他歐洲話,甚或中文,其實有更多不合邏輯的地方;當然,這些毛病並沒有削弱英語人的邏輯思維。